秦端鹤,闫城最傻的“画家”。博士学历,大学学的金融,明明有一副端正面孔,令人称羡的资历,却突然开始画画,还非要别人叫他画家。
所有人都叹,这秦父秦母生了个傻儿子,突然就癫了。
秦父秦母也不知道,他们的宝贝儿子,怎么就这样了。
只有常蝉知道,只有林常蝉。
林常蝉,闫城最可怜的瞎子。
瞎子千千万,林常蝉可怜指数一人占半。这就是闫城第一人民医院的笑话。
因为车祸,本来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少年,骤然失去了双眼。
而这对一个画家来说,对一个靠看靠笔吃饭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幸好,林常蝉还没放弃自己。
不,应该是秦端鹤没有放弃他,把他从医院顶楼抱下来,一遍一遍叮嘱他不准死。
秦端鹤救了他。
林常蝉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不是因为老花不能画画,而是因为误伤。
半年前的他,刚从校门出来,就踏入了危险的沼泽。
就是那些污泥,染红了他的眼。
最后一次看见的东西,应该就是那把刀挥舞着冲过来吧。只是一瞬,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的一瞬,从没想过,再也看不见了。
那一下的躲闪,躲过了眼球的重伤,也躲过了未来人生的光。
那半个月,他的头上都绕了好几圈绷带,护士总是安慰他“不会有事的,你还可以看见”之类的话。
假的。
都是假的。
看不到了,看不到太阳,感受不到日光,看不到这个世界了。
那个时候的林常蝉,只剩脑子里轰然一动:画不了画了。
即使是拆开绷带之后,他能睁开眼了,却再没有那熟悉的夕阳,没有大楼的样子,所及之处皆是漆黑。
有护士的慌张,有医生的叹气,有母亲的泪珠滴落到自己手边,有父亲拍着母亲肩的嗒嗒声音。
“我儿子,真的再也……”林母抬头。
“夫人,我们尽力了,非常抱歉。”
他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他再也看不见了。
后来,他听到了同病房的姑娘说“我看得到了!”
那种欣喜,他是艳羡,甚至是嫉妒。他恨不得重新给自己安一对眼睛。
再后来,他想死了。真的是付出行动了。
他花了很长时间,熟悉了那条通向天台的捷径,然后深夜,趁着病房里没人了,自己悄悄推开门,去了那条道。
他摔过,整个人扑到地上,不止一次。那么一条路,别人走三四分钟的事,他走了二十分钟。
他一边咒骂自己,一边拖着步子,离那短短的围栏越来越近。
他很快就可以死了。
说不清秦端鹤当时的想法,可能是奇怪的心灵感应吧,也可能是处于悲伤中的人类联结。
他刚从ICU出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的外婆,昨天还能起来看电视的外婆,今天就死了。
走的很安详,就是眉眼有点悲伤,手放在一起,呈绞手的姿势。
所以当他看到了步履蹒跚往上走的常蝉,心一抖,就跟了上去。
他看到那个人,跟个小孩一样,迟疑地踏出步子,踉跄不稳。
他看到那个人被积水差点滑倒。
秦端鹤是一个乐观的人,他从不相信有什么事情可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直到他的外婆死了,直到那个人啜泣着低吼道“为什么不让我死”。
他终于相信,某些事情虽然不是真的致死,但却可以夺走一个人生命里的全部意义。
他把常蝉拉下天台,直到看着护士露出了稍微松口气的表情,他才敢走掉。
“为什么……”他听见林常蝉的声音,透露出了一丝绝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和那个人说,生活还有很多好多事情呢,向前看。
但是他没说出口。
他也死了亲人,那个宠他入骨爱他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的人,死了。
他觉得,他就是和林常蝉一样的人。只是他失去的,和林常蝉失去的不一样。
他害怕的要死。
他也还是个孩子,人类世界的残酷,他知道个屁。
他爱的,爱他的,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