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北风渐小,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在黄昏时分来到提兵城,在这个季节来往的客商已经非常稀少,有些实力的商队们都赚足了钱财回家享福准备过年了,所以他们这一队是属于那种肯吃苦的商队。
提兵城是北齐南境重镇,往来盘查甚是严格,城门口有一队军士正在查验客商,陈坯不免心中有些紧张,偷偷看了看“刘二郎”,只见后者镇定自若。
为首的一名军士见到这一队中原客商,大步上前,气势十足的抬手说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车上装的是什么?”
陈坯知道对付这种军士需要贿赂,只要油水足够一般不会被为难,于是他赶忙把缰绳递给“刘二郎”,满脸赔笑的走上前,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偷偷塞给那军士,“军爷,小的是中原客商,车上装的是中原特产,来咱们这儿倒货。”
那军士瞥了他一眼,将碎银子偷偷掂量了掂量,而后放进怀中,笑道:“这个季节从中原来的客商可没几队!不过,看你小子也像是个老实人,最近查的严,还是得看看你这车上的货!”
“请看请看。”陈坯慌忙招呼伙计们打开了几车货物。
那军士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吩咐手下人放行。
“刘二郎”赶紧殷勤的扶陈坯上马。
待到进了城,天色已晚,一行人找了家简陋的客栈,那客栈小二见有远路客人前来,勤快的迎了上来。
几人进门以后要了几间房,又点了些酒菜,陈坯和“刘二郎”同住一间,几天来陈坯说这“刘二郎”是自家远房表哥的弟弟,多年不见兄弟亲热,其余伙计也自然不会去过问自家老板家事,只有店小二神情复杂的看了两人一眼,心中暗自揣测莫不是这中原客商还有断袖之癖。
吃罢晚饭,陈坯吩咐伙计们自己出去玩耍,在三更以前回来,明日找商铺把货换掉,自己则和“刘二郎”回了房。
房间很是简单,一张硬板大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两只陶碗,除此之外再无他物,陈坯跟在“刘二郎”后面,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跟着才关上房门。
一路劳苦,陈坯关上门就将布满风沙外套脱去,霍昭见状哑然失笑,“陈掌柜莫不是。。。”
陈坯见状赶忙笑说道:“少。。。二郎别误会,表哥我可是正常男子,这一路北风呼啸的,袍子上都是风沙,脱了它收拾收拾。。。”
他将长袍拂去风沙,又细心将自己的凳子擦干净,才把袍子叠好放在椅子上,当成坐垫,霍昭突然心中微动,问道:“表哥在家也是如此?被嫂子管的紧?”
陈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表弟说的对啊!你家嫂子管的可严了,我在外挣钱糊口,只要一回家就得洗衣做饭,若不是中秋节遇见表弟,今年就得赔个血本无归,怕是这个年都过不好!”
霍昭取出新灌满酒的酒囊喝了两口,“那嫂子也太不通情理了。”
不料陈坯却满足的笑着摆手答道,“表弟此言差矣,你表嫂跟我可是青梅竹马,我常年不在家,两个孩子还有几亩地都是你嫂子一手操持,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贤惠媳妇儿,我这也是觉得有些愧对她,所以回家以后的家务活能帮她干的就帮她干!”
霍昭哈哈一笑,称赞道,“表哥可真是个重情顾家的好男人,少见!”
“表弟就别取笑我了。在老家镇子上我是出了名的怕婆娘。”
陈坯仍然不敢自称“为兄”。
霍昭闻言心中对这个瘦小的小老板有了几分欣赏之意,便诡秘的一笑,低声说道:“那表哥要不要为镇国公府做事?”
此言一出着实将陈坯吓了一跳。
陈坯惊慌失措的问道,“小的会做什么啊!少将军别吓唬小的!”
霍昭又喝了口酒,面色有些红润,“你紧张什么,我是看你肯吃苦,心思活络,只是没有施展手脚的本钱,本将也不要你做什么冒险的事儿。”
“那。。。少将军的意思是。。。”
“你常年经商,只需要走到一处便将四周的山川地貌画下来即可。”
陈坯有些疑惑的问道,“小的知道少将军要地图的用处,可是这不是军中细作的事儿么?”
霍昭解释道,“细作主要目的是刺探军政,这些绘图的事情他们并不擅长,再说了,要想绘制地图还得需要当地人的帮助,那些细作大多是军旅出身,还得给他们编造身份,如此一来容易露出破绽,你一个商人走南闯北身份正好,别人查也查不到什么。”
“可是小的也不会绘图啊!”
“学呗!”霍昭给陈坯倒了一碗酒,声音极低的说道,“明年开春再出发不迟,我先拨给你五千两白银,用作经商的本钱,镇国公府在北齐也有人可以运作,能当成你的下家,到时候尽力往北齐国内走,把山川大河都画下来,三个月来给我送一次地图怎么样?”
“好!既然少将军信任,小的自然倾力而为!”陈坯不曾想到,自己卖个黄橘酒居然能把自己卖到国公府去,既然家中能傍上这棵大树,自己又何乐而不为。
霍昭顿时心中大好,他完全不用担心陈坯背叛,一来是陈坯家小在大魏境内,二来这陈坯既然如此顾家重情,想来更不是背主之人,霍昭于是便唤来小二又要了几碟小菜,与陈坯饮酒。
入夜,万籁俱寂,窗外北风呼啸,陈坯已然沉沉睡去。霍昭则悄悄起身,带上遮脸布,换上夜行衣,翻窗而出。
他沿着墙根暗处一路急行,避开巡夜更夫,来到一条背光的胡同,而后轻轻击掌三声,只听胡同里轻轻传来一个声音,“来人可是少将军?”
霍昭摘下遮脸布往里走去,不多时便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靠在墙上,那人见霍昭前来,匆忙迎上前打量了霍昭一番,而后激动的说道:“末将拜见少将军!”
“岳将军快快请起!”霍昭将他搀扶起来。
那人低声说道:“末将与少将军多年未见,近日得知少将军亲自过来,末将实在激动,国公和大将军可好?”
“不劳岳将军挂念,老爷子和父亲都挺好!”霍昭和那人往胡同深处走去,不多时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
那人轻轻推开房门,与霍昭走进屋内。
“这是末将偷偷买下的一处小院,一直用作传递情报的据点,很少有人来这里。”那人请霍昭坐下,又从布满灰尘的房梁上取下一卷布帛双手递给他,拜道,“这是末将多年来所绘制的北齐西线布防图,业已完善,望少将军早日破北齐,为末将正名!”
霍昭双手接过那布帛,也激动的说道:“岳将军本是一代名将,可是自从七年前那场大战过后,为了遵守我父军令,诈降北齐,几年来忍辱负重,心志之坚非常人所能及,待到此战过后必将为将军正名!”
“岳锦时得少将军允诺,心中安定!”
“岳将军放心,家中之事有国公府帮扶,请将军再忍一时!”
岳锦时擦去因激动而流出的汗水,坐在霍昭对面,严肃的说道:“如今得到消息,北齐王第二子拓跋铉,调集八万大军已经在东线展开;四子拓跋烈又统兵十万在西线练兵,声势浩大,恐怕是要有图谋我大魏之意,希望大将军和少将军多加防备!”
他顿了顿,又道,“今年,天气骤冷导致北齐各处缺粮,应该是要纵兵入关抢掠,而且他们自从七年前那场大战之后,这几年厉兵秣马,已然快成了气候,末将。。。末将有些担忧。。。”
“岳将军不必担心。”霍昭摆了摆手,“拓跋烈有勇无谋,拓跋铉色厉内荏,不会是我北原军的对手,只待破城之日迎回将军!”
“对了,我最近收服了一家商行的老板,让他走南闯北为我绘制地图,需要有人作下家,岳将军可有合适的人选?”
岳锦时捏着坚挺的鼻梁,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北齐最大的皮革商行掌柜与我相交甚厚。这老掌柜姓丰,现就居住在提兵城这商贸繁荣之地,他祖上本是我们大魏青州人,当年中原乱战时为了避祸而来到北齐。此人为人活络,人脉极广,很快就在北齐置办了一份不小的家业,末将可以为此人牵线搭桥。”
“岳将军可指的是北齐青云商行的丰谷掌柜?”
“正是此人!”
霍昭兴致勃勃的说道:“此人在咱们大魏也是颇有名气的商贾,太昌城的水云酒楼就是他的产业!啧啧,想不到这陈坯竟然如此命好!”
“陈坯?”岳锦时问道,“可是那被收服的商行老板?”
霍昭点点头,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岳锦时听完开怀大笑,“几坛黄橘酒卖进了国公府和青云商行,这小贩儿命可是真好!”
天已是三更,夜幕沉沉。
霍昭起身抱拳施礼说道:“我这几天还要在提兵城各处活动,一来试着能不能打探到军情,二来看看能不能探听到北齐民间对朝廷的评论,估计一下人心向背,岳将军多多保重,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