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覃可又接触了几所学校,文菲跟他一起到学校招生,主要是在原定的价格上要做出适当让步。
文菲离开的几天,子豪在公司把握全局。只有两个小班的学生,管理起来难度不是很大,子豪也有些空闲时间,要想着怎么安排下一批次学生的到来。
托尼已经有几个月没跟文菲联系了,他想着到公司里看看,文菲做大不会有太多起色,这是他脑海中固存的观念。
夫妻一场,他希望文菲能走出困境,文菲几次跟他提去办离婚手续,他不想婚姻走到那一步,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儿子。
托尼心中的文菲,永远是对人没有防备之心,只会蛮干,认定的事,不计后果就要去做,托尼说服不了她,但并不是没有爱,这么多年的家庭生活,对她的爱已经固化成亲情的模式。
公司里只有子豪在,子豪不喜欢托尼,在他小时候寄住在文菲家里的时候,他就为文菲的生活而焦躁,他经常为文菲打抱不平。那时候,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师,你为什么不离婚呢?”他小小的心灵中,经常对文菲有一种痛惜的感觉。
记忆中,那是寒冷的冬天,文菲打了吊针回来,贴在手背上的平口贴刺痛了子豪的双眼,托尼却毫无反应地坐着:“我和学生们都没吃饭的。”这是他对文菲说的唯一一句话,文菲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厨房的时候,子豪的心刺痛着,他跟了过去:“老师,我来帮你。”文菲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傻孩子,你写作业去吧,饿坏了吧?饭菜很快就好了。”他明明看到文菲微笑中的泪滴。
子豪在回忆中,心中涌出一种说不出的酸楚,更有一种模糊不清的对托尼的怨恨。
“你什么时候到公司的?老师呢?”托尼问子豪。
“您坐,老师和覃可出去招生了。”子豪打了招呼,径自走了出去。
一个多月不下雨的城市在此时干燥寒冷,房间里静谧得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子豪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他只想质问:“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怎么还有资格出现?”
托尼坐在办公桌前,文菲再次招生,他有些担心,没见文菲的日子,他四处漂泊,找文菲的催债电话一次次打到他那里,他是要文菲一走了之的,文菲的倔强,是他们这些年婚姻无法跨越的伤痛。
每天,他饭没吃就饱,觉没睡就醒。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只有儿子看着他日渐憔悴的面容,淡淡地说:“你和妈妈离婚吧!”
托尼愤怒:“你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真感情吗?”儿子望着他,无语又无感。
文菲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他手里飞走,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实上,是他离开得不留痕迹。
回到这座城市,文菲,儿子,是他不变的牵挂,他们好,他就好。
子豪走进来的时候,托尼正抬头凝望办公室墙上的员工表。其中还有他的身影在上面,子豪后悔自己的粗心,怎么没把这些老的宣传画给换掉呢。
托尼望着子豪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存在。
从小,托尼就没有安全感,他在父亲的打骂声中长大,那时候物质条件不好,他的家庭出生也不好,父亲被下放到农村,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他没能感受到父爱,当儿子出生时,他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儿子,儿子在他面前可以为所欲为。
文菲不理解托尼的思维,文菲家庭和睦温馨,她甚至不理解有父母兄弟为一些利益而反目成仇的。当托尼以防范之心对待自己的父亲时,文菲的劝说总是无效,原来,世上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快乐的。
托尼父亲很喜欢文菲,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孩子,嫁到我们家来,委屈你了。”
文菲想为这个家做些什么,可她无能为力,有些人,有些事,是根深蒂固的,不是人为可以改变的。
性格的矛盾越来越突出,文菲和托尼维持婚姻的原因已经不是爱,是他们共同的儿子,文菲经常不能理解有离婚放弃小孩的母亲,到了今天,她艰难地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她完全释怀,儿子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她所以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自己的人生。
父辈们都不在世了,托尼和文菲已经没有父辈的羁畔,只有儿子还是他们共同的牵挂。
许多人看不懂文菲:“你过的这种日子,没有爱的陪伴,怎么不离开?”
千人千种想法,鞋子合不合脚只有穿鞋的人才知道,文菲的概念没有离婚二字,只有从一而终的传统理念根深蒂固。
其实,文菲内心是感谢一年前的失败的,失败才让她收获了爱,她才知道世间的爱情是美好的存在,他们给她带来的爱的感受,是她多年家庭生活中享受不到的。
经济的窘迫并不能压倒文菲,人情的淡漠使她决定放下一些东西,当她下定决心改变自己时,人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因此而来。
理念的改变,带来生活的改变,她憧憬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春天接踵而至,她感受到了内心最想要的生活方式。
托尼已经被文菲的记忆所删除,她战胜自己的第一步,就是从家庭中走出来,当身边被爱所围绕时,她活出了自己的模样,余生很长,何必慌张。
托尼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他等待文菲回来,几个月没有联系,他回避了所有人,所有的事,在外漂泊的日子,他停停走走,穷游使他视野开阔,但他从未停止对文菲和儿子的思念。他像一个远离尘世的行者,只尊重自己的生活方式。
子豪想进办公室坐着,但托尼让他心生厌恶,他却不能表现出任何情绪。在他心中,托尼从来不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文菲在外面,赶不回来,她不想和托尼见面当问题解决不了的时候,她只能拖着,交给时间。
“你能解决就解决,为什么要拖着?”子豪电话里对文菲说。
文菲不想面对托尼悲凉苍白的面孔,她记忆中那个明亮帅气、略有些蛮横的男人,最终变成了淡然如水却总带着些许悲伤的样子,文菲忽然间有点心痛。时光飞逝,他们回不到以前那种单纯的时光,但羁畔还在,就算他们再不完整,就算一路坎坷,文菲也没能跳出婚姻那一纸证明的禁锢,她的懦弱加快了子豪的伤悲。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文菲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她就不用去面对托尼,不用强颜欢笑,不用说出冰冷的话语。或许,他们的婚姻就是一场错误,他们本就不该相遇,这样,所有的痛苦都不会发生了。
岁月更迭,容颜改变,青葱不再,托尼的内心,有些东西从来未曾改变。至少,他觉得自己是爱文菲,爱家庭的。
他把自己禁锢在远离人群的世界,他对外关闭心门,家庭曾是他唯一的想念,对家的不舍和留恋,让他在文菲历经失败后的心情并不比文菲好到哪里去,他也在最深的黑暗中挣扎着。
文菲曾以为,托尼会是救赎她的光,但是那道光最终离她远去。她知道与凡锆,子豪彼此绝对不会成为为对方指路的那道光,但至少,他们会搀扶着她在黑暗中行走,让她看到微弱的光明和希望。
“托尼,你走吧,今天我肯定回不来。”文菲有些无力地说出这句话。
“我们回不到从前那样吗?”托尼几近肯求。
“从前的哪样?我做饭洗衣,赚钱养家那样?”文菲瞬间愤怒了,她知道一切将会过去,但她却明现地感到五脏六肺阵阵地疼。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不会好受。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在阳朔没有遇见,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吧?”她只能惨笑。
“不,没有我们的遇见,也会有另一个悲剧发生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上天自有安排。”他把二十多年的一起看做了宿命。
文菲不想再见面,她只想那一纸婚书放一放,她只能止步于此。
从欠债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家园。她很想大哭一场,却没有眼泪落下来。
原来真正悲伤到极点是不会哭的。
“老师,你听我说,原谅我,现在我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在跟你对话,你回避什么呢?已经二十年了,你们的婚姻如同死水,他对你毫无温情,你还要继续走下去吗?当断不断,这就是你性格缺陷所在,离开他,离开这潭死水,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或许,我说的有些残忍得过份,但问题终将要解决的。”子豪电话里有些语无伦次。
文菲明白子豪的心意,但对托尼,她能做到的是删除了过往的记忆,也只能不离不弃,有些人,有些事,一但遇到了,就只能扛着。
托尼和文菲的问题,是各自性格造成的,儿子的成长还需要他们共同的关注,所有的,文菲只能决定交给时间,时间会做出判断,她不可能忘掉年轻时,托尼如影随形的爱,不能忘掉日渐长大,懂事乖巧的儿子,不能忘掉左邻右舍看似关怀却略带奇异的目光。
她并不能单独脱离社会而存在。
虽然爱已不复存在,生活却不允许重来,有时候,忘却反而是一种幸福,我们不能用心把自己的眼睛蒙蔽起来,爱不会重来,它却存在。
追随爱的足迹,要有一个充满爱的生命,还要先有爱的思想,文菲感觉到子豪内心的嘶鸣与渴望,但她却微笑着摇了摇头,与爱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