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内里的一声怒吼,一直兢兢业业守在门外的王公公又等了一会儿,还是等不到皇上叫他进去的吩咐,脚下凑近两步,手上拂尘一甩,无声的叹了口气。
远处天光渐没,就在王公公连手里的拂尘都是要甩不动了的时候,只听耳边“吱呀”一声,紧闭了许久的大门终被推开,明黄色的身影缓步迈出,脚步沉重。
王公公连忙跟了上去,根本不敢回头看一眼身后门里的情况。
“传令下去,励国公父子谋反叛乱,铁证如山,褫夺励国公府世袭罔替之爵位,抄没家产,株连九族。”
想到前几日才私下秘见过皇上的国公爷,王公公心下一跳,但不敢让皇上看出他的异样,一个闪念后便是连忙的开口应下:“是,奴才遵旨。”
见眼下时辰不早,想劝皇上回宫用膳,王公公一边张开口,一边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在廊中亮起宫灯下,那一头灰白的头发格外的显眼。
“嘶”的一声,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王公公惊声叫道:“皇上,您的头发!”
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如今心情不好的皇上眉目间一片冷漠:“嗯?”
小心肝扑嗵嗵的,王公公甚至怀疑明年的今日会否就要是他的祭日了,双腿一软,“噗通”跪了下来:“皇……皇上……”
皇上皱皱眉,但想到刚刚那声尖叫,自己抬手抓过了一缕发丝捋到眼前。
因着光线的原因,他一开始还没看出什么,又眯着眼自己看了看,这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还不等说什么,只觉得口中一股腥甜,眼前一黑,竟就这么气晕了过去。
“来人呐,太医!太医!”
兵荒马乱下,皇上即刻被送回了乾宁宫。
等到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口鼻中全都是湿漉漉的药味,咳嗽两声,另一边王公公递上来的茶杯也被一下子掼到了地上。
“贱人!逆子!朕要他们不得好死!”
一句话没有说完,皇上就不得不张着大口,在那里费力的呼吸着,手掌拼命抓挠着领口,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掐着他的脖子一般。
王公公跪在下面,只得小声小气的劝他保重龙体,又把太医刚刚说的话全都重复了一遍。
但现如今皇上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事情,明明知道他是中了毒,却还束手无策,全都是一群庸医、废物!
“十六呢?以为朕封了他太子,他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让他立刻滚过来见朕。”
王公公心颤颤,身子跪的更低了一些:“皇上,您忘了?太子殿下被您指派去了江南治水,前日已经离京。同行的,还有勇成伯爷的三儿子,薛满禹薛大人。”
在知道沈子谟是被自己支了出去,而不是故意不来看望他后,皇上这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但很快的,怒火又是转移到了王公公身上。
“狗奴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朕连自己的圣旨都能忘了吗?朕告诉你,朕还没有老到记不住事儿的时候,用不着你这个狗东西来提醒朕。”
“是,是……奴才该死,都是奴才多嘴。”
王公公说着,抬手小力的自己掌嘴。
一眼扫了过去,皇上:“你没吃饭?”
王公公动作一顿,忙是大力扇了起来,“奴才该死,奴才多嘴……”一边扇,一边口中一直重复着这两句话。
清脆的巴掌声一直有节奏的响起着,让康公公心中也难免生出了抵触的情绪来。他伺候皇上的时间,可远没有王颂长。
但再怎样纠结,差事还是一样得办。
康顺低眉顺眼的走了进来,看也没看另一边的王颂一样,躬身道:“皇上,皇后娘娘求见。方才您龙体不适,皇后娘娘一直都有守在外面。”
“既然知道朕龙体不适,不说进来伺候朕,只守在外面做什么?她这是守着看朕什么时候驾崩不成?”
刚刚才被腾霞给狠狠刺激了一场的皇上,这会儿才听到薛皇后的名字,整个人就跟炸了毛的猫似的,满是攻击的情绪。
“一个两个、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狗胆包天、不知所谓。”
康公公本都有心下去劝薛皇后离开了,又被皇上给开口叫住。
“告诉皇后,叫她可别动什么不改动的心思,朕既然能够把她捧上后位,自然也就能够再把她给拉下来。这些日子,便让她好好在坤安宫反省反省,什么时候反省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见朕。”
看着另一边还在掌嘴的王颂,康顺更加恭敬地应了下来:“奴才遵旨。”
不说外间康公公是怎样给薛皇后传话的,里面,皇上现今还是坐在床上,目光警惕的在屋中一寸寸的看了过去,越看,越觉得哪哪都不顺眼。
猛地掀开被子,皇上“噌”的站起了身来,连鞋子也没穿,就大踏步地往一旁的百宝阁走去。
“皇上,皇上小心龙体啊。”王公公这时候也不敢再跪着不动了,忙是捧着一旁的软靴上前,跪地道:“还请皇上高抬龙足,让奴才伺候您穿鞋。”
可皇上现如今显然是满心的火气,反倒觉得这脚底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之后,稍微还能舒服了那么一二。
根本没理会王公公的话,皇上就站在多宝阁前面,一会儿伸手拿下来一样东西,看了看,然后就往身后扔去。
“啪”的一生脆响,已经变得四分五裂的瓷器,碎片正向四周溅去。
王公公吓了一跳,忙跪地求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尤其这现在地上有了这么多危险东西,就更得把鞋子穿上了。
“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有八百里急奏传来。”
皇上这会儿正是不想听到沈子谟消息的时候,但想到八百里急奏,强自按压下心中的那股火气,让人呈了上来。
却原来,先前南方多地水灾,可官员们欺上瞒下,愣是把重病垂危,给形容成了一场小风寒。沈子谟他们在出了京城几百里之后,才陆续有看到逃难的灾民。
更糟的是,依着沈子谟所带去的太医判断,那些水患严重的区域,很可能已经滋养出了疫病!
眼前一阵阵发黑,皇上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要遮住眼睛、堵住耳朵的想法,什么都不管了。反正十六已经出京,身为太子,这件事情正好可以用来历练他。
但也不过一个念头划过,皇上自己就把这个想法给先一步压了下去。
他是大元的皇上,他不可能亲手覆灭了他的王朝。
如果他没有中毒的话,他或许还能轻看沈子谟几分,可如今他自己时日无多,他,不能让大元一下子失去两位帝王。
国不可一日无君。
十六是由他亲手教导的,只有把大元交到十六的手中,他才有可能可以瞑目。至于剩下的那几个不孝子?哼,他还不想下去之后,被圣祖爷亲自教训。
传令急召沈子谟回京,皇上又另指派了几人过去处理这些事情。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算皇上心知肚明沈子谟要是能处理好这次的事情,在民中的声望必能拔高一步,这种时候,也不可能放任他去冒险。
十六是他看好的继任者,是大元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本也不用这般豁出性命去刷名声。再好的名声,难道还能与“皇上”二字相比吗?
将一件件事都安排妥当,外面的更鼓都打过了三巡。
“咳咳……”
掩唇咳嗽了两声,皇上拿下手中的帕子,只见那上面多出了几缕血丝。
死死的盯了一会儿,皇上猛地把帕子扔在了地上,一挥胳膊,桌面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
“废物!混账!”
自打批完了那叠奏折,咒骂声好像就从没有停下过。
因着王颂早先被皇上一脚给踹到了那堆碎瓷片上,所以这会儿在跟前伺候的人也就变成了康顺。
半响儿等到皇上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康公公一边奉上一杯温度适宜的新茶,一边小心道:“启禀皇上,齐大人刚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找到了三皇子行踪。目……”
没等康顺继续说下去,正是一肚子火气的皇上重重把手中茶杯一放。
“那个逆子果然还活着?立马把他押回来见朕!朕要他亲眼看看那些人的下场。”
“奴才遵命。”
康顺自是下去安排,半路上又遇到了上药归来的王公公。虽然皇上的情况如何自然是不能够跟任何人透漏,但面对王公公,康顺还是半遮半掩的,几乎全都说了。
反正就算他不说,等到王公公过两日回来当差,自然必他了解得还要清楚。
皇城外,一处私宅之中。
“皇上已经派人要押解三皇子回来了。”
“什么?那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慌什么,这回来,也有很多种的方式。”
“大人的意思是?”
“不知道现今京城外面什么最多吗?饿殍盈途,盗贼充斥,三皇子历来养尊处优,这要是不小心沾了点什么,百姓能活,三皇子那金贵的身子,可也能活?”
“下官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