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下午的训练,柯以明急匆匆离开训练室,骑着他的车子驶去。诸葛跃站在窗前,看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胡婕站在他的身旁,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宽厚的背影。
“这个柯以明,最近感觉他有点怪怪的。”胡婕说。
诸葛跃看向她,想听她继续把话说完。
“但是哪里怪,又说不上来。昨晚九点,我从外面回学校,还看到他在后街上跟人喝酒划拳,那些人看着不像我们财大的学生。”
她的话让诸葛跃又皱起眉头:“最近这段时间你多留意他一点,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马上跟我说。”
这句话引得胡婕一阵心寒:“连个普通的队员你都关心得那么急切,为什么不可以分一点点关心放在我身上?”
如果要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一定是个死循环。从前诸葛跃听自己父母吵架,每次总是相同的话题,相同的对话,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后来父亲聪明了,不管什么话题,不出声就很快能结束争吵。他现在深得真传,甚至忽略掉她的问题,直接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留她在窗边,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诸葛跃说有事,是真的有事,他向来不喜欢说虚谎打掩护。他不擅长,更不屑。
他联系不上朱珠,把电话打到何欢那里,让她请朱珠下楼。朱珠不肯,他便威胁:“你要是不下来,等会儿我就到楼上把你拖下来。别以为我不敢那样做!”
等了大概十分钟,朱珠才慢吞吞地下来,眼眶红红的,样子极委屈。他不说话,转身走去,走过图书馆,穿过足球场,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朱珠急了,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瞪她:“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最终在教工区一栋楼下停住。旁边停着一辆车,是他的那辆嘉年华。他按下钥匙解锁,打开副驾的门,命令她:“上车。”
她乖乖听话,低头猫进车里。他跟着坐进驾驶位,发动车子,驶出财大校园之后朝右拐,迎着夕阳汇入下班高峰期的车流里。
最后那一丝微弱的余光照进车里,朱珠觉得刺眼,用手挡了一下。诸葛跃看到了她这个动作,在停车间隙,侧身过来放下遮光板。她想说谢谢,但看到他那凶狠的眼光,一阵心悸,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
真是的,这个人平时看着斯文儒雅,要凶起来,那股子狠劲透过眼镜,不减反增。他戴的眼镜是放大镜吗?
车子开得极慢,到一个十字路口等绿灯时停下,有个人推着自制的木板车,从人行道上快速穿过,车上放着一个中号的锅,里头是煮熟的玉米。前方不远处,是菜市场,外围有许多的小贩,城管一来,他们就四处逃窜。
红灯转绿灯,车子启动,继续往前开。
“你看到刚才推车过去的那个卖玉米的小贩了吗?”这是他见到她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看到了。”她轻轻地说。
“你知道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吗?”
朱珠摇摇头。
“你不是喜欢写作吗?怎么不会想?”
她不言语。他继续说:“也许他以前过着优越的生活,一朝破产,或者失势,沦落到街头卖玉米的地步;或者他从农村来,住在便宜的城中村,没有像样的生活技能,只能在街头卖玉米。这两种情况,没有谁高谁低,都是为了活下去。”
诸葛跃说着,手指往前指:“看到前面那个拉着音箱唱歌的人吗?”那个人戴着墨镜,拿着一个话筒在唱歌,声音嘹亮,但曲子完全不在调上。他的前面放着一个塑料小箱子,有人向里头扔零钱。
他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看到那个人了吗?”语气严肃。
“看到了。”朱珠掩面,她已自觉惭愧。
“就这样的人,每天都在想办法活下去。你比别人差很多吗?就算你低跌到谷底,爬起来不比别人容易吗?”
言语犀利,让朱珠无地自容。诸葛跃看她脸色苍白,不等她的答案,也不再说话。
车子驶出主干路,朝右侧的一条小道开去。小道通向江边,沿江公路的车流也多,再往前开了十几分钟,车子停在一座大桥底下。
朱珠认得出,那是西岭河大桥。
诸葛跃下车,走向桥墩,那里有一个通往桥面的旋转楼梯。他踏上楼梯,见朱珠在身后站定,想伸手拉她。她急忙摆手,表示自己可以走。他便不再管她。
上到河面,宽阔的西岭河出现在眼前。夕阳仅存最后一点光亮,将天边的云朵染得血红。大桥行人道上人来人往,大部分行色匆匆,大约都是才下班,着急回家。平日里冷漠清肃的城市,在这一刻显现出烟火气息和人情味。
诸葛跃面向江面,又说道:“在桥上走过的这些人里,有人只上了高中,或者中专职高技校,更有初中毕业的。他们走得很快,因为生活不允许他们慢下来,他们也没有条件放松慢下来。”
朱珠趴在栏杆上,眼睛盯着江面。有一艘小船慢慢驶过来,发动机“突突”地响,船身在水面上漾起波纹。
“你看到岸边的这些船了吗?船上住人的,那些人常年就生活在船上,打鱼,种点菜。一辈子都这样,或者努力点,把后代送上岸,住楼房,上好的学校。”
“路上随便拉出一个人来,你的起点都要比别人高很多。所以我不懂你那一种放弃和堕落,从哪里来?是不是文人惯有的一些臭毛病!”
朱珠听他这样说,心里不舒服,争辨道:“你这种天之骄子,一路过来都是顺风顺水,当然不懂得普通人的那种挫败和丧气。你没有经历过!”
诸葛跃看她一眼,又把视线挪回江面。天边那一抹残云不见了,只剩最后一点点灰白的云在抵挡黑夜的到来。
“每当我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好的时候,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到这西岭河大桥上来看一看。什么也不做,就看一下江面。等心情平复下来,就离开。”诸葛跃淡淡地说。
“你知道我第一次登上西岭河大桥来干什么的吗?”
朱珠茫然地摇头:“不知道。”
“我第一次上这里来,是想跳河自尽。”
朱珠站直身体,惊恐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