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珠在财经大学气势磅薄的大门前站定。此时她手里拉着一个拉杆箱,背上是一个体积超大的背包,与她瘦弱的身板形成强烈的对比,让人很担心她时刻都会被压倒站不起来。
“西岭财经大学”六个字镶在大理石切成墙上,闪着金光。朱珠看的时候心里鄙视:财经大学这种连名字都沾着铜臭味的学校,审美果然是暴发户的风格。比起西岭大学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差的是一百条西岭大街。
想到西岭大学,她的心里顿时就是一阵悲伤。西岭大学啊,那个有着悠久历史学术人文氛围浓厚的学校,是她一直向往的殿堂啊。自从她读过西岭大学毕业的作家周晓作品《我的西岭》之后,就迷上了那个满是荷花池的校园。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她梦到了自己坐在荷池边,享受周晓笔下那带着荷香的微风。
为此,过去的高中三年,她一直把西岭大学当作自己的奋斗目标,日夜苦读。谁曾想,造化如此弄人。第一志愿,西岭大学的中文系没考上,倒是无意插柳收到了财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填志愿的时候,她非常自信地只填了一个,倒是妈妈对她没太大的信心,劝她说:“女孩子学会计也挺好的,你再填一个财经大学吧,给自己留条后路。”她非常不情愿地听从了妈妈的建议,谁想竟是一语成谶。
西岭大学与财经大学都在大学园,两个学校之间只隔了两条街。她一早就到了西岭市,拎着行李先去西岭大学逛了半天,周晓书里提到的走廊、荷池、教室她都按图索骥找到了。看得十分仔细,仿佛以后都不能再来西岭大学似的。
此时是下午的五点钟,太阳已经西移,光线强度比中午削弱了些,但还是晒得人要发昏。朱珠把手搭在眼前,又看一眼那六个闪着金光的大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那么热爱文字,却要学自己讨厌的数字。小说里常有被命运戏弄的女主角,嫁不了两情相悦的人,然后跟没感情的另一个人过完一生。她十分悲观,她的命运大概也是如此了吧。
她把背包的带了往上拉,拖着箱子迈开步子,用一种就义的心情踏入西岭财经大学校园。
校门背后是一条长长的水泥路,路两旁是茂密的树,树下分布着长椅,三三两两学生结伴在树下。水泥路的尽头,是一座新修好的办公大楼,看上去十分气派。越过办公大楼,四个并列而排的篮球场与它只有一路之隔,有不少学生正在球场上打球。
她的拉杆箱很重,里头装满了书,都是她认为写得非常好值得多读几回的书。拉杆箱的价钱很美丽,质量与价钱是成正比的。她觉得这种身外之物不必过度追求质量,能用就行。经过长时间超重负荷,一个轮子光荣地脱下来,拉不动了。
她只好停了下来。
她身高一米七,为贪图凉快,上身穿着一件白色T恤,下身是蓝色牛仔短裤。细长的胳膊和腿为她赢得了不少人注目,如今杵在这里,像是一根旗杆一样。
一个篮球朝她飞过来,她反应很快,朝一旁躲去,躲的时候还在翻白眼:“这种小说里用滥了的梗今天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篮球砸到她那已经光荣了的拉杆箱,发出巨大的声音。篮球场上打球的人都停了下来,发出无数个口哨声。
但是没有人过来领这个球。朱珠心里骂道:不叫你们有绅士风度,至少也要敢作敢当吧?
十秒钟之后,还是没有人过来。她气不过,抱起那个篮球,轻轻一抛,抬起脚使尽全力,将那球朝那栋气派的办公大楼踢去。
玻璃破裂掉到地上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很多人的耳朵里。她的行李箱太重了,想跑也没办法跑。于是继续杵在那里,跟球场上的人对视。
口哨声此起彼伏。
很快楼里有人跑出来,气极败坏地吼:“谁?谁干的?给我站出来。”
没有人应他。他们恢复正常打球的样子,他捡起闯祸的篮球,又大声吼:“兔崽子们!篮球没收!”然后骂骂咧咧回楼里去。
朱珠松了一口气,她决定要这样做的时候已经粗略观察过周围,没发现摄像头,这才大胆地放脚踢去。
发泄完一口恶气,才想到自己眼下的情况还是没有办法解决,拉杆箱真的很重,就凭她这个小身板,想扛到自己的宿舍,要跟万里长征那样困难。
一个男生从球场跑过来,他穿一套橙黄色的球衣,手臂线条分明,一看就是长期锻炼的人。他在朱珠面前站定,个子比她还高半个头,目测应该有一米八。一身汗津津,笑着问她:“同学,你没事吧。”
朱珠没好气地说:“我没事,不过你的球不太好。”她朝办公大楼指指。
“一个球而已。”男生耸耸肩:“不值什么钱。”
“财大的学生口气都这么大吗?”
男生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你是今年的新生吗?”
“干嘛?”朱珠往后退一步,防备地看着他。
“我以前没见过你。”
朱珠“切”地一声:“财大那么多学生,你没见过有什么奇怪。”
男生忍不住笑出声:“学生是多,个高的女生不多呀。”
朱珠的脸马上拉下来,她最不喜欢别人拿自己的身高说话。高中的时候,经常有女生当面说羡慕她的身高,转过背就刻薄地诋毁她:长得高有什么用?又没男生喜欢!
男生没留意她变了色的脸,目光放在她的拉杆箱上:“你的箱子坏了吗?需要帮忙吗?”
他弯下腰查看箱子,离她又近了一些,身上的味道直冲她的鼻子,她捂住鼻子,嫌弃地扇扇:“你身上的味真重。”
男生说:“这是男人味!”
“财大的男生都像你这么油腻吗?”
“哎,我说,”男生直起身子:“你说我就说我,前面别加上财大好吗?”
朱珠把脸别过一旁。
男生再弯下腰来,吃力地举起箱子扛到肩上:“走吧,我帮你拎一段。你是哪个学院的?”
“会计系,会计专业。”
“我送你到会计系新生报道处。”
他们走之后,球场上又一片口哨声,有人喊:“梁孝天,重色轻友啊!”
诸葛跃坐在综合楼的办公室里,打开电脑木然地查一些数据。这间办公室的空调正好坏了,吊扇快速地转着,扇出来的风吹到身上,还是热的。南方城市入秋失败,暑气丝毫不比盛夏弱。
外面篮球场上,时不时会传来一阵欢呼声,吵得他心绪烦躁。他抬起头,盯着快速转动的扇叶,竟然希望风扇这会儿砸下来才好。他这是什么运气啊?不过就是午睡起来,勤快点下楼扔垃圾,就碰上同一个单元的邻居,教政治经济学的巩老师。
巩老师笑眯眯地问他:“小跃下午有没有要忙的事?”
出于礼貌,他也回个笑脸:“没有。”
“那去帮我查点资料吧,我有一个讲座需要用些数据。晚上到我家吃饭,我爱人煮红烧肉。”巩老师还是笑眯眯地说。
诸葛跃心里长叹一口气:又来!巩老师的爱人做饭确实可以,但也还不到让人念念不忘的程度啊。他对上巩老师那两只满怀期待的眼睛,不好意思拒绝,木木地应着:“好的。”
风扇仍然不知疲倦地转着,他打印出一份文档,放到一旁,被风扇强行吹到地上。他忍住心中那股烦躁,离开坐椅弯腰下去捡。文档飘到另一张书桌下,他的手刚够到纸张,就听得外面传来一个清脆地玻璃声。
一种得翻身的快感顿时布满心间,他此刻特别佩服楼下的学生。他走到窗口朝外望去,只看见一个瘦弱的女生站在球场边上。
他祈祷行政办的老师永远抓不到肇事者。
说是忙,但巩老师告诉他查找内容之后,自己跑到别的办公室串门去了。放了两个月的暑假,他似乎格外地想念那些同事。真是的,一群平常看着一本正经的高校老师,凑一起也不过聊些当下热门话题,以及,同事和学生的八卦隐私。
这会儿诸葛跃没那么烦躁了,静心写数据。门边传来敲门声,他抬起头来,看到自己母亲葛英玉,她顶着刚弄好的烟花烫发型,伸长脖子找人。
看到自己的儿子,脱口就说:“你怎么在这里?”
诸葛跃低下头继续写自己的东西,没好气地说:“明知故问。”
“哦!巩老师抓壮丁把我儿子抓来啦?”见他不回话,她完全不在意:“我去找老巩讲讲理。”
不多久,外面就传来葛英玉那爽脆的声音:“啊,巩老师,你抓壮丁抓到我家小跃了。他在那埋头苦干,你倒好啦,四处窜门喝茶。”
巩老师略带歉意地说:“年轻人手脚麻利,效率比我这老头子高。”
“哎哟!”葛英玉抬高了声音:“你们今天这个抓,明天那个抓,搞得我们小跃都没时间找女朋友哟。我自己的儿子我都不敢找他办事呢。”
“哈哈!”其他老师笑起来:“葛老师,小跃还是个学生,你着什么急嘛?”
“哎哟,我这个儿子脾气古怪,得趁机在学校找个单纯的姑娘,不然到社会了以后,难呀。”
……
诸葛跃靠在椅背上,听着母亲跟其他老师的聊天,翻翻白眼:就知道会是这样!
“梁孝天,你重色轻友!”外面的篮球场上又一阵哄笑,诸葛跃走到窗前,看到室友梁孝天帮刚才那个女生扛起箱子走了。
这个人,身上带着块异性磁场,走哪儿都能跟个女生搭上。
朱珠的箱子是真的沉,饶是梁孝天这样的运动健将扛着也觉得吃力。走了几十米,他忍不住问:“你这箱子装了什么东西,那么觉。”
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在老家杀了一个人,把他肢解了装在箱子里。”
梁孝天一个重心不稳,差点绊了一跤。他尴尬地说:“你的这个笑话真冷。”
“你很淡定嘛。”
“就你这个瘦身板,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干不了那种事。”
“我以前练铅球的。”
“女侠,失敬!失敬!”
好在会计系的招新处很快就到了,梁孝天放下箱子,大口地喘气,再走上一段,他恐怕就要扔箱子了。看来以后不能再随意逞能。
朱珠很快就办好入学手续,缴完费,拿到了寝室的钥匙。会计系一个老师安排两个男生帮她把行李往寝室搬,她看梁孝天还没走,走到他跟前说:“谢谢你。”
“不客气!”
看她跟两个男生走远了,他这才想起来,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