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润无缺的圆月高悬在黝黑的天空。
阿元站在山巅之上,手里拿着一副卷轴。他时不时抬头仰望天空,好像在找什么,然后又低头看向手里的星月卷轴。
星月卷轴是大月氏的一件重要宝器,用它可以找到江湖上任何销声匿迹的人,生死不限。
在满月日找到卷轴里标准的那片星空,将它平放在月光下,再将要寻找的人的相关物件放在卷轴上,把自身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卷轴里,图上便能自动圈出那个人所在的方位。
若是卷轴圈出的区域过于广泛,又还想知道更详细的信息,那便只能用寻仙引路了。寻仙引路非常耗损内力,内力修养的不够还有可能丧命。
找到了!
他激动地拿出那个瓷瓶,将一小团混着黑液的白色膏状放在卷轴上。
这时,洒在卷轴上的月光越发明亮。那缕黑色的血液像条蠕虫一样从白色的膏腻里钻出,它缓慢地蠕动着,在卷轴上勾勒出一片他从未见过的风景。
这是哪里?!
地图上一片荒芜,暗黑的死亡气息从图里浮现。
地图中间有一棵巨大的树,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树,大到让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他猜测这颗树至少活了好几百年。
那缕黑血在这颗大树前停下,不再蠕动。
阿元迟疑了一下,“没了?”
他犹豫了许久,看来只能用寻仙引路了。寻仙引路他只见过一次,那一次差点要了月鸣的命...
据说大月氏的月赢对寻仙引路使用的颇顺手。他在起家之初靠着九幽锁和星月图卷迅速壮大,雄踞一方山川,江湖中人皆以与他结交为荣。
可能是他太幸运、也太强悍了,好命到老天也有些嫉妒,所以他的后人甚至不如一般的江湖中人。
他仔细地想了想动用寻仙引路的后果,大月氏月蓉真的值得他去卖命吗?但他还有国恨家仇未报,他还需要大月氏的帮助。
他气沉丹田,酝酿出所有内力,然后毫不保留的灌入地图里。
星月卷轴就像极度缺水的沙漠,不管倒进去多少水,它都能瞬间吸纳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就在他感觉自己要被榨干的时候,那丝黑色血迹终于感受到一股力量然后缓缓动起来。
画轴继续向两边延长,它慢慢爬向苍玉河,坐上河边那艘残破的木舟,逆着水流一路上行。远处出现一个刺眼的光点,随着光点越来越大,豁然开朗。原来是一个天然洞穴!它翻过重重高山,越过密林、平原,历经千山万水,重重阻碍,终于来到图卷上阿元所处的位置。
它从地图上竖起细长的身体,像一根触角般四处探索阿元的气息。
他内力几乎耗尽,一张清俊白净的脸此时更是毫无血色,像一个将死之人。他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朝它伸出手,在指尖与它接触到的一瞬间,那丝黑色的血迹在他的指尖留下一个黑色的细点。
他终于支撑不住,仰头瘫倒在地,全身的黑袍被冷汗浸成更幽深的黑色。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想他再也没有第二条命用寻仙引路了...当年的月赢到底有多强!若是月赢还在世,他的仇是不是早就报了。
天上的星月被四处浮动的云层遮挡得一干二净,画卷没了星月指引迅速暗淡下来,恢复成最开始的样子。
起风了。
天上乌云密布,翻涌不息。似乎要下雨了!
阵风推着卷轴缓缓滚回他身边。
‘嘀嗒、嘀嗒...’
零星的雨点落在他的脸上、唇上、颤抖的睫毛上。
他残喘着抬起手,看着指尖的那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强撑着爬起来。
那个细小的黑点慢慢延伸出一条细长的线,这条黑色的线牵引着他往浮玉山的方向走去。
妖邪对人类的气息总是特别敏感。从他进入浮玉山起,那些魑魅魍魉便纷纷盼着他的到来,它们垂涎欲滴地从各处阴沟里跑出,等着送上门来的美食。
一个小妖说:“有人来了。”
另一个感叹道:“胆子不小,很久没看到这么勇敢的食物了。”说完它又擦了擦嘴边又淌下来的口水。
“今晚可以加餐了。”
又一个一脸嫌弃的说:“那他内力尽失,一副快死的样子有什么好吃的。”
......
云霄也被这气味吸引出来,不过她只藏在暗处悄悄观察。这个人到底在找什么?
就是它!他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一步一步走向血魔树。
指尖引路的黑线化作一阵轻烟,它们随意卷曲成不羁的形状朝一个方向飘去。他的目光追随着轻烟,轻烟后出现一个熟悉的容貌。
他的瞳孔突然放大,因受到惊吓而不停闪烁,“章才人...娘娘!”他忍不住惊呼出来。
云霄听到他的话一阵失神。
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被人强制打开,扬起漫天飞舞的尘土,迷住了她的双眼。
她死死地盯着他的脸,记忆里的人蜂拥而至,却没有一个人能与这张脸对上。他是谁!怎么会认识她?
她的手藏在衣侧,不动声色的变成锐利修长的利爪。她眯着眼睛慢慢从角落里走出,不停地打量,“你是谁?”
阿元的脸上风云变幻,始终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她不是放火烧宫早就死了吗?难道是幻觉?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手臂上传来的痛感告诉他这是真的。
“你到底是谁?再不说我就用你的血来祭树了。”云霄恶狠狠的问道。
阿元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娘娘!我是司空元,司空晋正是家父,您不记得我了吗?”
‘轰隆!’
云霄感觉有一道天雷刚刚在她耳边炸开,司空丞相的儿子!他还活着!!!
她一脸不敢相信地说:“怎么可能!怎么肯能!...”
“娘娘,我真的是司空元!您怎么在这?怎么变成这幅模样。”
“不!司空家早在攻城前被丞相一把火烧没了,司空家整整三十六口人全部葬生火海,无一幸免。大火灭后,大魏官兵从司空家整理出整整三十六具尸骸,你想怎么证明你是司空晋的儿子。难道你是机辨那个贱人派来的死士?快说!你到底是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阿元不假思索地说:“景文十四年,娘娘落入西城河,是我与公主正好路过,是公主身边的内侍将娘娘救起,娘娘被救后却一直再哭,一直在说我们为什么要救你。同年寒冬,年尾大雪夜,宫里欢庆春节,公主要放烟火,那时我也在,放烟火的内侍怎么也点不燃烟火,公主闹脾气要亲自查看,不料是烟火受潮,一时没有点燃,公主刚刚靠近烟火便炸开,所有人都来不及防备,是娘娘神兵天降,及时将公主护在怀中才没让公主受伤。景文十五年,娘娘小产日日哭泣惹恼了陛下,后宫里人人都在看娘娘笑话,只有公主说要报答您那日的恩情,偷偷拉着我一起去看您...”
云霄喉咙一哽,眼眶有些发热,她哏噎着打断他的话,慢慢地说:“司空元,我是芮心。”
阿元倒吸一大口气,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公主?!芮心公主不是病逝在大慈悲寺了吗?”
云霄将所有事情一一告诉他,她面色平静地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司空元一脸震惊,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她到底受了多少非人的遭遇。大魏的皇帝不是普告天下会善待她吗!他紧咬牙齿,气的浑身直哆嗦。
“公主!不要再说了...”他决定打断她的故事,再听下去他会疯的。
她是他心里最尊贵的公主,是他心尖上最璀璨的明珠,也是他曾经不敢亵渎的神明。
国破家亡、天下易主后,他便没有了她的消息。后来看到昭文说她被善待,只是没了自由...想想也好,至少命保住了,不像他还有没有明日都不知道。
没想到...没想到,她一直过的生不如死!
司空元跪在芮心面前,他低垂着头不敢抬起来,他怕看见她的眼睛,隐藏在那双里的故事足够刺伤他。
“公主,你还愿意信我吗。”
“元哥哥。我只有你了。”云霄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感受他因强忍的情绪而不住颤抖。
“我会杀了所有欺辱你的人,让他们坠入无尽地狱,永不超生。”司空元眼神坚定地看着这片土地,好像要把它看穿。
“元哥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后来去了大月氏,做了月鸣的侍从。轩辕彻中毒,有人指认月蓉,我调查时发现轩辕彻的丹丸里有你遗留的血迹,这才一路追到这里,没想到,没想到让我找到了你。公主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云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么久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面对所有事,她早就习惯了提心吊胆地刀口舔血日子。突然冒出来的司空元,久远记忆里的呵护与关心,让她的情绪开始崩溃。所有人都嫌她碍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连她自己也快认命了,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记得她也是需要呵护的。
“元哥哥...”
司空元突然惊醒过来,说:“不好,丹炉里的东西没清理干净,我要赶紧在其他人查到之前都销毁。”
刚走远,就见他停驻不前,然后又转了回来,“你不要呆在这里,同我一起回鬼市,那里都是我的人,你可以放心的住着。以后我在哪,你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