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冒出来的这么多围观群众?怎么都赶不完!妈的!起雾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人影?’
那栋柱形的建筑,发烧孩子的母亲的苦苦哀求,受新污染致‘血污’的伤员及丁以笙带领的‘新三别动队’...他们隐没于局部雾霾的深处。流转的气态织成了墙,‘雾分界线’形成了一种‘自然隔离’,他们离人类世界遥远了。
‘丁以笙在骗我!这样的话救护人员根本进不去...车子根本...车子?’
焦头烂额于封锁现场的老阎蓦地发现了自己思维上的异样——那位叫车子的兵,他开始在阎执义的印象中淡化,不论是情感上或是认知上,‘车子’这一个人的存在,正在从很深的意识层面消融。
为他的牺牲而遗憾,为他背后的家庭沉痛而惋惜...这些失落的情绪,短短二十多秒生死时速曾发生过的画面,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内快速闪现,恍若一封封写满了字迹、拍满了风景的相片,随即化为空白...
‘小曼说过的曼德拉效应?我在遗忘他?可是...’阎执义深深皱起了眉。他死死盯着那几名士兵,想要从他们的表情和眼神里看出与自己相同的‘异常’...
‘他们和我一样吗?’...
好比一件快要被大脑所遗忘的事,是怎么也记不起细节了。连带另外一部SUV里那些萍水相逢的模糊脸孔,遗忘在加剧,短短半分钟内,有无数形象轰然崩塌,化为空白。
‘我刚在想什么来着?’望着士兵拦下了试图用手机拍摄‘雾分界线’的男青年,皱起的眉头被舒展。连带‘骨质雾片’及受害者的所有,老阎彻底忘了,记忆深处被抹除,与之关联的逻辑思考也再不会出现。
自然,他不会从士兵的眼神里找什么逆向认知了。
只有一种东西被保留了下来:每当阎执义观察氤氲着雾霭的‘分界线’,一种直面死亡的恐惧就难以遏制的疯狂生长。
‘局部雾霭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我会害怕?’并且,只要他产生试图进入‘雾分界线’内部的想法,一种本能的抗拒就在意识深处呐喊:
【别去...会死,一定会死...】
...
罗哲打了个哆嗦,他睁开眼。身体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弹性十足的席梦思把他的脊椎轻轻托着,温暖的棉被就像母亲的怀抱。和医院及静默楼的环境相比,这儿简直就是天堂。内心有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劝诱着他:‘再睡一会儿吧,不会怎么样。
就眯一小会儿,真不会怎么样...’
五楼,居家用品区域。
罗哲发誓,好不容易找到了松软的靠处,他只想小憩一会儿。极度疲惫的神经让他闭上眼就做梦了,是一些过去的剪影,又恍若未来发生的碎片——
大学时期,罗哲有两位非常要好的朋友:何建东与沈志鹏。好不容易到了双休,他们在网咖等着他,所有的机器都坐满了人,还有不少网瘾少年在咖啡区排队呢。
是啊,五块钱一杯的可乐,六块钱一桶的泡面,别给我说什么红绿茶假洋酒蓝带名仕黑桃A,那些浮躁与攀比滚远一点!没什么能比和好兄弟坐在一起玩游戏更让人开心的了。
哪怕是往那赶的路上,心情都是雀跃的。
罗哲一去机器就空出来了,给三位老友留出了三连坐。何建东正笑着对罗哲说些什么,他突然醒了。
嘈杂归于阒然,没有邻座猛砸键鼠的无能狂怒,没有惹人厌的烟味,没有老友,没有人气鼎沸的网吧,没有让人放松的游戏;窗外是不见天日的重霾,室内是缺乏光源的一片昏暗,阴沉的灰如实映出了世界的基调色,这层楼是空的。
没有计时工具,不知道睡了多。
他大概是冷醒的。
这算一个噩梦亦或者好梦?罗哲躺坐在床上,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突然就落到了这个境地呢?
我的媛媛呢?
不能再睡了,这里是荒,是狭缝世界。
诸多过往成了悲伤的催化剂,泪水竟不自觉涌出眼眶,前几天遭遇的所有伤痛仿佛延迟了,这会儿才报应到罗哲身上。他用袖管不停擦拭着,从床上跳了下来。突然间,罗哲想去这栋楼的天台看看,他想知道雾究竟有多大,又是否站得足够高,就能把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都一览无遗。
破天荒的,罗哲选择乘坐电梯。
数字跳动,他很快抵达了天台。头顶的天空映入眼帘,不意外的同样被重霾所遮蔽,分不清方向与垂直的知觉中,罗哲只剩下头晕目眩,柱形建筑的天台仿佛是椭圆的巨大甲板,漂流在云波诡谲的雾海之中,分不清是雾霭在流转,亦或是建筑在随波逐流。
“咦?有熵?”
“谁!”罗哲猛的转过身,可音源处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分明听见了背后有说话的声音!逐渐发烫的裤兜让他警惕起来,
是霞。
用手紧紧攥住了镜子,只有它给予了罗哲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镜面千幻出一个正方形的轮廓,色光是他从未见过的祖母绿,最后凝聚为一行小字:墙不见。
‘正方形的轮廓是一堵墙?不见又是什么意思?’罗哲一面想着,仍不死心的四处警惕,生怕从哪处角落钻出了可怕的存在。
“歇了吧,看不到我的,”声音很朦胧,很中性。这样的嗓音在男性里会被称为娘,又会被女性冠以‘粗’;可在罗哲听来,‘墙不见’的嗓音十分悦耳,没有一丝违和感。
“为什么?”
“因为你看不见。”
罗哲一边与之交流,一边往天台的入口缓缓退去。‘谨慎’二字是他决定贯彻始终的信念,哪怕能够沟通,墙不见也属于‘里霞’...何况罗哲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的‘仿徨’是一种所向披靡的‘污染’。
“你别走,我不会害你的,环熵,”墙不见的口吻有些焦急。
熵?环熵?为什么‘墙不见’会称呼自己这个?罗哲好奇的问:“你为什么叫我环熵?”
“你不是熵吗?我是墙不见,你就是环熵啊?”中性的嗓音疑惑道。
虽然很明确自己并非其口中的‘环熵’,但‘谨慎’起见,罗哲并没有反驳其观点,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遂小心翼翼的问:“那我问你,这雾是什么?”
“霭蛰啊,你看,给你三个答案了。”
‘霭蛰’二字犹如一记惊雷在耳边炸响,震撼了罗哲,想要迅速逃离天台的想法蓦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