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靠着桌脚,已经坐了许久。
我在两个小时前醒来,一切如旧。我以为是一场梦,但遍地的狼藉让我不得不面对现实。我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手足无措,丝毫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自首?
还是,逃?
可我不甘心自首,明明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我为什么要自首。
我坚信我没有杀人,所以我不应该去自首。
可是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这是我唯一的避难所,只要没人注意到我,我就暂时还安全。可是,我不可能永远都不出门,我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一切。
慢慢地,我冷静了下来,恢复了理智。
我想起还是孩童的自己,对蟑螂有无限的恐惧。南方的蟑螂有着好似一颗花生那么大的身躯,不仅面目可憎,更能肆意乱飞。有一次,它飞落在了我的枕头上,我惊恐地尖叫起来。当时的我很想向爸爸妈妈求救,却发现他们都不在身边。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镇定了下来,心中的恐惧荡然无存,只剩下无限地平静和勇气。我拿起枕头,打开窗户,朝着窗外拼命的抖动。蟑螂飞走了。原来这么简单。
那种感觉,我又感觉到了。
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腿有点麻木。我站立了一会,感觉血液慢慢流回,麻木的感觉一点一点消失。我能走了,脚步很稳。
我拿来擦布,把玻璃碎片和地上的牛奶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又把房间清扫了一遍。指纹?头发?我不在乎了,这是我的房子,我不可能抹干净所有的自己。我打扫,只是为了给我住过的地方和过去的人生最大的尊重。
最后我拿上我的衣物,钱和其他必须品,离开了这个房子。
刚才不小心拨通了Lin的电话,我知道,我的伊甸园已经暴露了。
周雷恩,科克睿投资集团中国区分公司VP。
这个身份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在这个身份中,我不知道我认识谁,我也不知道我能相信谁。在我走出房门的一刹那,我失去了方向。
我靠在门上。我决定,去现场看一看。
市北翠谷公寓的南边有一幢尚未完工的烂尾楼,因为前几年的楼市低迷,房产公司无力继续建造,才在这黄金般的地段留下了这么一幢烂尾楼。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沦落到露宿在烂尾楼中,可这时候,也只有这幢不起眼的烂尾楼能够收留我这个被世人所厌弃的“杀人凶手”了。
不管怎么,我要为我自己澄清。
走在马路上或者去坐地铁都不安全。我再三思考,还是决定乘坐出租车。我带上了口罩和墨镜,犹豫了一会还是戴上了帽子。在我坐进车里的时候,司机用很诧异的眼光看着我,不过我注意到,他除了惊讶,没有其他的情感在这双空洞的眼睛里了。
我在离翠谷公寓还有两个站的位置下了车。
翠谷公寓所在的市北是这个城市的新区,虽然高楼耸立,但人气不足。特别是工作日的白天,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街上走着。路边兰州拉面的店主坐着靠门的桌子旁,无聊地刷着视频,不时地傻笑着。
秋风吹过带来的萧条之感和高楼大厦营造出来的气派质感格格不入。
我感觉有点悲凉。
秋风卷落叶,肃杀之气给人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我有点后悔,没有珍惜过去的日子,而未来的日子,可能已无期待。
我走到烂尾楼,一层一层地爬上去,寻找观察Lin家最好的角度。13层,最好的角度,站在楼边,从高处向下望去,用望远镜可以从阳台清清楚楚地看到Lin家里面的一切。警方留在这个房间里的痕迹还没有做清理,也许他们会随时返回现场,而我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时机。
领居打开窗户,拿出刚洗好的衣服,衣服还滴着水珠。她伸出手,把衣服挂在了窗外的衣杆上。可能觉察到了什么,她转头看了看隔壁,犹豫了一下,把衣服向远离Lin房子的方向移了移。我看见了她的叹息和脸上复杂的表情,她摇了摇头,转身进了房间。
我找了个位置,踢走了地上的灰尘,找了点装修剩下的袋子铺在地上。我躺在地上,开始思考起来。
现在的我,注定无法见人。可我需要生存,我需要吃饭,需要和外界联络,也需要信息。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解决的问题,我需要有人帮忙。
烂尾楼里一定住有很多的流浪汉。这些社会的底层,是最渺小的,也是最不起眼的,也正是因为不起眼,所以做些什么反而更加容易。我将和一个流浪汉成为一体,他将成为我对外接触的触手,帮助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我开始留意每一层楼里是否有流浪汉留下的痕迹。我想要一个在思想上麻木的人,他们缺乏思考和逻辑,我相信以我的智商足够控制他,但在行动上他又不能懒惰,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这个人最好是金钱的奴隶,他对小恩惠的贪婪能够是他成为我的奴隶。
终于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我发现了我要寻找的人。他并不在自己的地铺上,我猜测他是出去工作了。大量的塑料瓶和玻璃瓶随意地堆在他的床铺旁边,看来这个人还懂得捡点废品养活自己。我翻了翻他的废品堆,在垃圾堆的偏远竟然看到一个小有价值的红酒的空瓶。我闻了闻,酒香还很浓郁,应该刚开。我往角落望去,地上紫红色的印记告诉我,这个流浪汉对这瓶酒的价值一无所知。
我坐在他的铺位上,静静等着他回来。
夜幕降临了,我看到一个黑影从柱子后面出现。
他看到我的时候,显然被吓了一跳,然后防备地看着我。在适应了黑暗后,我发现他盯着的不是我,而是我背后的那成堆的垃圾。我笑了笑,站了起来,示意他可以过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表明了我无意与他争抢这些他视之为宝贝的东西。
“你是谁?”他站在原地没有动,警惕地问着我。房间里回响着他的声音。
“你不要紧张,我是记者。”说谎话一点也不费力。
他不解地看着我。
“你知道对面的公寓发生了杀人案件吗?”我开门见山地说。
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弄得不知所措。
“我是一个记者,我对前几天发生在对面公寓的杀人案件非常感兴趣,一直想要追求第一手的报告。但是这个小区管理比较严格,我需要有人帮我。”我指了指对面,“你一直在这里,我想你应该对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很了解吧。”
他没说话,挪动了身体,坐回了自己的铺子上,顺手开始整理起今天捡到的战利品。
我笑了笑,从钱包里拿出二百块钱:“帮我,后面会有更多。”
黑暗中,我似乎看到了他双眼中贪婪的亮光。
我给他安排的第一个任务,是想办法进入小区。我找出一套衣服给他,把他打扮成一个进城务工人员的模样。我知道,翠谷公寓的业主们一直对公寓的卫生环境不满意,Lin也似乎抱怨过,物业卫生主管以招不到保洁人员为由,一直消极对待业主们的需求。所以,我要让他成为这个小区的工作人员,这才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而我,似乎慢慢地回忆起了与Lin的过去的画面。一些Lin的只言片语,一些破碎的工作场景,一些不知为何的争吵画面。在后面的每个夜里,我似乎都能寻找回一点新的记忆,我相信当我将全部记忆寻回时,我就能找到事情的真相,为我自己脱罪了。
我看着他看在我面前。上午给了他点钱,让他找了个小旅馆把自己收拾干净后,还是个看上去挺老实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突然我感觉有什么不对,“不用了。”
我在他的垃圾堆里翻了翻,竟真的翻到了一张别人丢失的身份证。我看了看照片,和他还真的挺像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给我省了不少事。
我把身份证递给他:“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陈立强。”
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继续问他:“你是哪里人?今年几岁了?”
他看了看身份证,明白过来,回答道:“前川省赵城人,39了。”
我满意地笑了笑。
“之前做过什么工作?”
“就打扫打扫卫生,倒腾倒腾垃圾。”
“在哪做过?”
“就一些房子里,还有一些公园里。”
“我们这里工资是一个月3500,如果不交社保,再多给你200百,如果不需要提供宿舍,可以再给你500,你能接受吗?”
“能。”
陈立强回答的让我很满意。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来,跟他说:“如果有人问你这些问题,你就按刚才和我说的跟他说。”我拍拍他的肩膀,“如果问到了其他问题,你就如实说,不用编谎话。”对这样的人,诚实是最好的护身符。
我坚信他一定能够被聘用。在这个花费高昂的城市,愿意接受这么低工资的人已经不多了,有这样的人还不是像获得宝贝似的。我突然还想到什么,拿出一张纸,让他把自己的一下情况写下来。看着他歪歪扭扭地字迹,几个错别字跃然纸上,我对他更加有了信心。
果不其然,下午他回来时,已经是翠谷公寓的一名新保洁员了。翠谷公寓的物业因为业主的攻击焦头烂额,看到有人来应聘,想都没想就录取了。
“明天早上5点开始工作。早上垃圾车来的时候负责把垃圾桶集中倾倒,然后冲洗地面。其他时间负责对面几栋房子的楼层清扫工作。中午12点左右可以去吃饭,吃饭问题自己解决。晚上到6点可以走了。”
陈立强把物业的话转述给我。他结结巴巴,好几次不知道该如何组合语句。
我带他来到楼顶,让他指了指他负责清扫的那几幢,其中有一幢就是Lin的房子。我很满意,给了他50块钱,让他去买了一只烤鸡。两个人吃饱喝足,各自睡去。
黑暗,隐藏了人最内心深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