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发什么呆呢?给Andrew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fire你。”
我的大脑很混沌。
“哎,听见我说话了吗?”
有声音。
大楼开始摇晃,砖块从大楼剥落,如冰雹般砸向我。
我环顾四周,周围好昏暗,我不知道可以往哪里逃。我颤栗着,抬起手护住头,我想奔跑离开这个地方,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我害怕到无法呼吸,绝望地看着砖块在我周围砸得粉碎。我慢慢蹲了下来,紧紧抱住自己。我看到砖块落下地更密集了,大楼像濒临死亡的人一样,无力再支撑自身的重量。声音越来越响,我的耳朵快要承受不住。我紧紧闭着眼,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在大楼压向身体的瞬间,我恢复了意识。
旁桌的女人用力地摇着我:“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好久你都没反应,生病了吗?”
她的手摸在了我的额头上。
“Andrew才不舍得解雇你,所以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我看着她,一头长波浪头发如丝绸一样顺滑光亮,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像美丽的面具一般掩盖了情绪,一套合体的女士西装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完完全全一副精英女性的打扮。看着她涂着红红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我什么都没听进去,大脑里只有一个想法: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她看着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空洞的眼睛只透着茫然的眼神。她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是这个办公室第一个扛不住的。Edward在这里干了三年,半年前辞职了,在你来之前。他走之前,公司都决定提拔他做VP了,真是可惜了,多少人想坐这个位置都坐不上。不过,这种颠三倒四,每天十几二十个小时的工作,没多少人扛得住。我估计也快要走了,干了这么多年也没上VP,每天都过着这种非人的生活,做着看上去光鲜但实际上无聊的工作,人都熬衰老了。”
“你才来了半年,还有的熬。”女人转头,拿起了桌上的文件袋,递给我,“Mercurius公司的资料,股权结构,财报,审计报告,现场尽职调查资料都在里面了。上次尽调你也去了,这个报告你来写吧。明年早上一早给我,紧急。”
我头一阵疼痛,像要裂开一般。什么报告,我这是在哪里,我是谁,你又是谁。
“Ryan?”女人有点不耐烦了,“你这样可不行,这里不允许生病,你知道的。大家工作都饱和了,你要是倒了,没人能帮你做。”
我接过文件袋,厚厚的一叠,和我学的医学书一样厚。女人看我接过了材料,转头去做自己的事情,再也不理我了。
我使劲摇了摇自己的头,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似乎没有什么用。我又用手用力地敲着我的头,还是一样沉重不堪。我缓缓站起身来,全身像被抽掉了气一般的气球一样疲乏无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步履蹒跚地走到窗边。
一阵晕眩。
我才发现自己身处摩天大楼中,透明玻璃幕墙就在我眼前。我往外一看,看到周围的大楼都被我踩在脚下,想臣服于我的敌人。路面上的人像蚂蚁一样小,汽车也慢慢地挪动着。我感觉我有点恐高,我呼吸急促,双腿发软,不得不扶着玻璃幕墙慢慢地蹲了下来。好烫,我缩回了我的手。阳光照在玻璃上,似乎想要烤化这看似脆弱的玻璃,而玻璃却毫不畏惧地贪婪地饱食着光的热量。
我要休息,我想。
女人靠在座椅上,朝我看了看,摇了摇头。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仔细思索着意识消失前的部分。意识中的这块是朦胧的,空白的,虚无的,缥缈的,我试图从现在反推回去,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感到脖子上摩擦的声音,是我的工牌,我拿起来看了看。
Ryan周雷恩 Associate carkrory|China 科克睿投资集团中国区分公司
投资银行?我愣住了。我一个学医的,怎么会跑到投资银行来?财务报表我看得懂吗,更不用说写什么报告了。
一定是梦,一定是梦境。
我用手指捏起胳膊上的肉,狠狠地拧了一下。
“啊!”痛到忍不住喊了出来。
“又干嘛了?”很显然,旁边的女人被我吓到了。
我看着女人涂着亮粉眼影的眼睛迷惑得看着我,我摇摇头:“Lin,我没事。”
Lin?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女人叫Lin,她的名字丝毫没有违和感,从我的大脑滑到声带,声带振动发出的声音滑到嘴边,毫无意识地就跟着空气飘散出去。
“看来你清醒了,能记得我的名字了。”
“我。。”手臂还在隐隐作痛,不是说梦境中是感觉不到疼痛吗,难道这就是真实的我。可我仿佛是凭空从这里出现的一般,周围的一切都如此陌生。凳子,桌子,柜子,物品,灯光,甚至阳光,都散发着陌生的气息。我觉得,它们绝不属于我的世界。
“报告报告,赶紧的,你又浪费了半个小时。”Lin 觉得我有点烦。
“我。。”
“你又怎么了?”
“我看看吧。”我把话咽了下去,因为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会觉得我不正常,“对了,你有模板吗?我想参考下。”
Lin的嘴长得大大的,像看个怪物一样。
“Ryan,你又不是第一次写报告,怎么还要问我要模板。”
“我。。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说。
“我手上正在写一个报告,恐怕对你爱莫能助。”Lin哼了一声,伸出手指指了指我的工牌,“你不是Stanford University毕业的高材生吗,写个报告小意思吧。Andrew可是对你抱以重望的,听说挖你过来花了不少钱。我还听说你在你的上家就很受器重,挖你来的时候,两家公司还闹得很不愉快。不是说Mercurius公司的事情做成功后就升你做VP嘛,公司竟然为了挖你,能许下这种承诺,真是好命。”
Lin白了我一眼,嫉妒变成了怒气。她转过头去,不愿再理我。
我打开文件袋,开始一页一页地翻过资料。数字魔幻般地跃入我的眼中,再印入我的大脑皮层中。我毫不费力地记住了每一个数字,并快速地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准确地找出了数字之间的逻辑关系和问题。报告的框架快速地在我的大脑里形成,我只需要将分析出的结果快速填入。
有意思,我想。难道我真的是Stanford University毕业的高材生?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医学生呢。但是如果我是个医学生,怎么能识别这纷繁复杂的数字。
指尖跳跃在电脑的键盘上,报告跃然纸上。当我把报告递给Lin时,她板着脸,我看得出她眼中的嫉妒和不甘心。我知道,我的报告一定超越了她的想象。有时候,智商和能力上的距离,不是靠努力就能追赶的。我笑着,看着她。
“Ryan,报告写的不错。Mercurius公司对这次并购业务势在必得。这次并购成功后,公司会同时升你和Lin做VP,毕竟她来的比你早,而且她之前的工作也还比较出色。上面对你的印象很好,小伙子前途无量。”Andrew合上报告,眼睛笑成了一条线。他的身体丝毫没有一点中年发福的油腻感。他精力旺盛,一年365天从没有缺勤迟到过,也几乎不请假。高强度的工作后他还能有大量的精力运动健身,而且高度自律,不管工作到多晚,都保证每天健身。这超人的能力让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定期去国外做了血液清洗手术。
“先回去吧,休息休息。”
我回到位置上,坐着认真地再一次回想意识恢复前的一切,可还是苍白和模糊的。我叹了口气,放弃了。
我不知道我该回到哪去。我拿起包,任凭自己的腿带着我前行,它们带着我走到公司楼下的地铁,走过了安检,穿过闸机,在地铁电动门发出尖锐的警示音时奔跑地跃进了地铁,一切都是这么自然而然。我看着地铁跃出地面,路面上是拥堵的汽车和穿梭的人群,远处是绿树茂密的山峦,上面的别墅群的屋顶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我在太龙湾下了地铁,一路直行走上了山坡,最后在一幢酒店式公寓的前面停下。我走进电梯,手不自觉地按了7,电梯平稳地把我送到了703的门口。手放进了包中,很自然地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展现在我面前的都是陌生的。陌生的房子,床是陌生的,桌子是陌生的,沙发是陌生的,空气都是陌生的。墙壁粉刷着的是我最讨厌的黄色,家具风格是我最讨厌的美式风格。我讨厌这种细碎的,复杂的,纷乱的风格,这种只会让我烦躁和眩晕,让我深感压力重重。相反,我极度喜爱日式的极简风,朴素简洁,低调雅致,脱离复杂和艳丽,明亮、沉稳、干净,让我感觉没有压力。
我走进房间,我看到了我的照片。床头柜上的照片是我的,墙上的照片也是我的,这都向我证明了,这就是我的家。
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