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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桃林猫妖

尘世白驹过膝,人情苍狗浮云,转眼七百年过去了,花溪荒山一棵棵桃树已倾盖如故。

桃林之中,那懵懂的猫儿也变得不一样了。

传说花神前往青丘时,路经花溪歇息,邂逅了一只还未修炼成形的猫妖,花神见那猫儿颇有灵气,与飞禽走兽为伍,身上却未沾染丝毫杀戮之气,仅靠泉水和吸取月华修炼,花神见其喜宿桃树,便赠了她一片桃林,并赐名清川。

说来甚奇,清川修炼了一千五百年,在一次次天劫中存活了下来,可终究无法幻化,隔壁山头的小雀比她晚修炼三百年,都已经飞升了。

好在得了花神点化,加上资质不算无可救药,她又修炼了近百年才勉强能幻化成凡间女子的模样。

师傅曾再三叮嘱过她,凡间易动情,动情则万劫不复。猫妖铭记在心,整日宿眠桃林,与低阶小妖混迹一处,从未涉足外界。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个口口声声断情绝爱的师傅竟是为情而死,她也因此,入了嚣嚣红尘。

身为红尘客,怎能不沾情和债?根本就是逃不过的,轻者伤心,重则送命罢了。

七年前,她离开骊山伏妖洞,回到花溪镇桃林,除了修炼,便就是酿酒。

“还是花溪的桃花酿好喝,九重天上那些玉露琼浆也就名头唬人,根本没有人间的滋味,清川可否再赠我一些。”小兔仙抱着酒壶,斜着脸朝在桃树上晒太阳的花猫说道。

那猫掀了掀眼皮,嗯了一声,继续晒太阳。得了主人的允诺,小兔仙噔噔窜进桃林,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才又提了三壶酒出来。身为玉衡君门下仙卿,这兔仙处理神族事务向来雷厉风行,一丝不苟,可闲来无事时,便又成了做妖时那副贪杯懒散的样子,嗜酒如命。

怀里三坛酒,袖子里又藏了两壶,他已然打定了要来个不醉不归,可手刚碰到其中一壶酒上时,眼前已是空空如也。每次入桃林,他总能闻到一股沁甜的酒香,今儿花了好些功夫掘到的,“喂~你答应让我喝的,现在出尔反尔什么意思嘛?”

“其他酒可以,唯独这个不行。”猫妖慵懒的翻了个身,化作人形坐在树丫上,手里正是那壶酒,小兔仙这才看清那酒与之前的有所不同,酒壶上有一花型印记,这不是清川的桃花酿。

猫妖将酒袖中一卷,遂又变了一坛新酒出来,她说:“这酒已经有主人了。”

刚一阵酒香,馋得白泽口水直流,语气都变软了些,“这酒为你所酿,它的主人可不就是清川你,好姐姐给我喝一口嘛,就一口!”

“南沽的酒,你随便挑。”清川将酒往空中一抛,酒壶就入了树下公子之怀。小兔仙抱着酒,蹭一下跳到石桌上,贱兮兮地笑着,眼睛贼亮的扑闪,“清川,你好奇怪,这林子里的酒什么时候分能喝不能喝了啊?那酒难道有什么秘密?”

猫妖握着酒壶,想起了五百年前的颍川城。

这酒,也得从五百年前说起,当时师傅还未作古,整天泡在酒窖里,一天想要将酿酒之技传授给小徒弟,可她并不想学,躲到山顶藏了半个月,回来后发现师傅染上了人间的瘟疫,妖术不能祛除,她只能带着师傅去了当时王朝最繁华的颍川城。

大夫见两人打扮寻常,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加上师傅又是瘟疫之症,便招呼伙计将他们拦在门外,无半点医者仁心。清川虽气,但也不能随意施法惩戒他们。

这时,一位戎装打扮的人拦住她,冲身后马上一人说道:“将军,这里怎么出现了昆都瘟疫之人?”说罢,那人不打招呼的就掀开师傅的胳膊,只见上面布满血丝,无比吓人。“姑娘莫怕,你父亲还有救。”接着,他们就被带进了将军府。

治了五天,师傅才有了好转,师傅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她,做妖也得懂知恩图报。回到花溪镇半年后,师傅因大限已至,化作烟尘魂归大地,至今清川也不知妖精为何会染上瘟疫。再后来,清川就去了颍川。

那年秋,皇帝微服私访至将军府,牵着曾给了她一碗面的少年上了马车,马车缓缓消失在街角。

将军府大门合上那一刻,夫人伏在将军肩上痛哭了起来,一众奴仆也都掩面而泣,她活了一千多年,除了师傅,第一次感受人间别样的温暖,便生了贪恋。

她留在了将军,除了帮管家抓抓老鼠,就是陪在公子夫人身旁,有了她的存在,将军府中慢慢的恢复了生机,公子们下了功课,总喜欢找她玩,况且她又不是一般的猫,府里的人都喜欢她,直到一封圣旨的到来,将军重新披上铠甲,稚气未脱的公子们也随父从了军,府中再次陷入沉寂。

三年一晃而过,上了马车的少年再也没有回来过,皇宫有紫薇星君的结界,她是进不去的,将军父子一直南征北讨,期间除了偶有家书传回府中,也不曾回来。

那年冬,颖川还未等来瑞雪丰年讯息,一封八百里加急入了王城,外寇来袭,将军重伤,其幺子战死。

将军夫人当场昏了过去,一夜之间白发横生,加上体弱,夫人缠绵病榻已久,宫里倒是派人来过几次,但每回前脚送来的东西,后脚就被夫人扔出门外。她说得最多的便是:“我要见渊儿。”

人间的烟火,让清川懂得了人情世故,谁对我好,我便掏心掏肺的还回去,所以明知自己是妖,却为了让皇帝改变主意,冒着不顾陨丹被毁的风险,取了自己眉心之血,换取母子的短暂相聚。

兰渊回府的那天,清川趴庭院的草地上,她很想像从前那样,跳进他怀里,可那时的她,疼得不能起身,只能看着那人被夫人牵着从她身边走过,进了屋。

看着那人远去,直到嘴里尝到了咸,她才慌乱的转过头,闭上眼佯装自己在晒太阳。

兰渊回府探望后,夫人精神好了不少,可刚刚痛失爱子的母亲,终究不复往日神采,好在皇帝终于松了口,将军夫人可进宫探望嫡子。

夫人每回进宫探望,她都会藏在马车里,跟着车到宫门,这样夫人出宫后,她就能多闻一阵兰渊身上的味道,虽然很淡,清川也很知足。

她原以为,太子成年后,兰渊就能回到府中,可这么多年过去,皇帝丝毫没有放人的打算,加上边关局势错综复杂,她才终于醒悟到:将军位高权重,皇帝需要一个牵制将军的理由,接兰渊进宫足以达到目的。

嘉平元年,皇帝接到密信,信中道兰格将军串通外敌与之对抗皇帝派去的援军,招致连连战败,千万百姓流离失所。证据确凿,朝廷上下无人敢为之求情。故下旨抄了将军府,所有族人处以腰斩。

清川不相信,那个忠军爱民的将军会背叛国家,她启动禁术,潜入皇宫。在御书房,她看见公子为将军和夫人所画之像,被皇帝尽数毁去。

而在皇帝的灵识里,她得知皇帝为除掉兰将军布下的每一步棋,包括小公子们被害的经过,帝王之爱,疯狂起来无异于妖魔屠戮人间。那一刻,她痛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辜之人枉死在屠刀之下。

“夫人,将军没有背叛国家。”曾给她顺毛投食的妇人,在喝下一杯毒酒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将军府上下,只有嫡子独活,她化作婢女喜儿护他左右。上元前夜,兰渊对月饮酒,突然对她说:“喜儿,若我此去还能回来,我们一起逃离皇宫吧。”他沉默了好一阵,面如死灰,“如若不能,喜儿可否把这桃花酿,埋在一个世外桃源的地方,就算身死,我的灵魂也会去喝上一口,才下黄泉。”

清川心痛得浑身发抖,她哭着笑着说,“公子,奴婢等你回来。”

最后,那人下了狱,又死在了皇宫里。

再后来,她去梵山偷了鬼母的招魂幡,独闯冤魂狱,自断三尾换取将军一家五十年寿命,做完这一切,等待她的将是骊山酷刑和五百年的禁闭。

猫妖一族,沾惹凡尘已是修炼大忌,清川不仅自断三尾,破了贵人命格,甚至用禁术,没有被挫骨扬灰,已经是天官赐福。

小兔仙扬爪打在清川的手上,“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讲?”

酒洒在了衣摆上,她才缓过神,眼波微颤,看着小兔仙,“恩?”了一句,明显是没有在听。

小兔仙夺过她手上的酒,粗鲁地放在石桌上,一字一句道:“问你呢,你莫不是在等着谁?”

清川微抬下巴,神情慵懒,抬起头鼻嗅花香,张开双手,缓缓的走进桃林,“我谁也没等,谁也不会来。”

这话任谁说,他都会信,唯独清川,白泽是不信的,“我的好姐姐,可你拒绝了北徐公的求亲。”

北徐公乃一只孔雀,生得俊朗多情,是花溪百妖里最好看的一只妖,爱慕清川多年,去年桃花节便托了魅妖前来求亲,清川哐当一声锁了院门,意思再明显不过。

清川朝他一点,语气颇为嘲讽,“于我心中,那只孔雀不过庸色。”

小兔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到如今那孔雀怀恨在心,保不齐会使绊子,这俩人一来二去的又得打起来,便识趣儿的转移话题,“姐,若你在别处有了心上人,何不去寻他,整日窝在这桃林算什么?”

想到清川从骊山回来,就躲在桃林哪里也不去,心想准时一颗芳心落在了骊山,又添油加醋道:“若是他不肯跟你回桃林,你就屈尊一下嫁鸡随鸡,也总好过你一人守着桃林空闺寂寞啊!”

听着那嘴碎的越说越离谱,清川扬手就是一个爆栗。

小兔仙躲之不及,佯装委屈的捂着额。“你去骊山那么久,也不告诉大家到底干什么去了,回来之后就躲在桃林,连灵山洞府都不去了,我娘念叨了你好几回,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清川倚靠在树干上,什么也不肯说,只是遥遥的望着天脊山。这桃林上下都不知道她五百年为何会去骊山,只知道她犯了错,赎了罪,还活着,足矣。

小兔仙见清川又不理人,嘴上遛了好几圈的话,终究是忍不住了,“你都在桃林修炼几千年了,还没有成仙,君父说兴许这边风水不好,问你要不要换个地方。”

清川是被师傅捡回来的,自从有了灵识,她就在桃林里生活,如果让她离开,除了颍川城将军府,她想不到自己还能去哪里。“桃林挺好。”

“那你在桃林过得快活吗?”小兔仙不死心。

清川拿着一壶酒,足下一点回到了之前的桃树上,悠闲地躺在上面,烈酒入口,心满意足的伸出脚,在空中摇啊摇,“你哪只眼睛看我过得不快活?嗯~”

“况且,若我当真离开桃林,你以后可别哭着求着让我回来。”清川摇着手上的酒壶,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小兔仙夸张的弹开,故意打自己嘴巴,“哎哎哎~弟弟说错话了,该打。这桃林景色人间一绝,怎么会风水不好,姐你是时机未到,成仙是早晚的事情,哎呀~我给忘了,玉衡君派我去尧山取丹药,我先不跟你说啦,下次带好吃的找你玩。”说话不忘把酒往怀里塞,很快就盾了身消失在这桃林芳菲中。

清川扬起酒壶,一片桃花跌落其中,她摇了摇,自言自语道:“成仙有什么好,哪当妖逍遥自在!”

酒尽杯斜入梦,花开四季无垠,往事云烟退散,诛心未断前尘。

“也许,你应该回颍川城去看看。”桃林深处传来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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