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榷对门外啜泣声置若罔闻,只是蹲下身看着趴在画纸上装死的朱殊,不咸不淡道:“不起来?”
朱殊依旧装死。
云榷用指尖扣了扣那画轴,扬起的灰尘糊得朱殊满脸都是,“咳咳!劳资乐意趴着,关你屁事?”
“那便烧了吧。”云榷自言自语的说道。说完,他指间玄火生,豆大的火苗拷的纸皮发黑发红。
朱殊跳起来,咬牙切齿道“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云榷闻言手指一顿,随即笑出了声。将指间玄火抖熄,拈着那张纸皮的一角,将那巴掌大半透明的肉身拎起来,嗓音沉沉地说道:“吸取我的灵力,又咒我死?嗯?”
被倒拎起来的朱殊,胸前的褂子都扯散了,狼狈至极,只是他都这样的还不忘顶嘴,“劳资巴不得吸干你!”
云榷说了一句“很好”,就将他扔进了袖子中,随后一把火点了这朱家书房。背后是漫天火光,云榷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抬眼间,恰巧对上清川既惊恐又痛苦的目光,他有些不忍,“姑娘说五百年前见过我,云榷是信的,可我真的不记得了。”
云榷所言非虚,当年坤柩阁走水,他一只笔灵既未结丹,灵智不全。如果不是被埋在地底下,吸了几百年龙脉之气,哪能轻易活过来?可好不容易结了丹,就被朱家问灵至此,平白无故的被困在朱家庄两年之久。
现在,只能披着别人的皮子走出这鬼地方。
清川听完嘴唇颤了颤,僵直脊背看着被大火吞噬的院落,只是指间银刃上的血,竟比那火光还要妖冶红艳。
顺利入城后,朱殊才双手扒拉着袖摆,探出半颗脑袋张望,见彩绣辉煌的灯楼上,到处都是抛帕子的姑娘,想起朱家庄泪眼朦胧之人:“就这么扔下那姑娘,你良心不会痛吗?”
云榷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有那个闲心担心别人,不如担心自己,前面可是大昭王宫,若你被龙气所伤,谁也救不了你。”云榷借国师肉身,与朱殊离开了朱家庄,直奔王宫寻找自己的本体,也就是那只通身碧色的画笔。
朱殊缩回脑袋,仰躺在宽大的袖子里,翘起二郎腿,好不自在。“也是,管我屁事!”
与此同时,厚重的宫门在云榷面前打开,身披银色铠甲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等在另一端,那银色头盔下,右脸被一张虎纹面具掩盖,静水流深的盯着他,“好久不见,国师别来无恙!”
分明是来者不善,云榷皮笑肉不笑的打哈哈:“无恙!无恙!”
“本将军听闻,最近摘星阁有异,看国师早出晚归,行色匆匆的样子,莫不是遇上了大麻烦?”
“有劳司马将军挂念,摘星阁一切安好。”
闻言,马上之人拉起缰绳,膘肥体壮的战马重重的朝云榷呵了一口气,草料的腥臭味扑鼻而来,马蹄声近,将军冷笑一声,“那再好不过了,这月黑风高天寒露重的,国师可要保重啊!”
“有劳将军挂念!”云榷脊背发凉,诺诺地退到一旁,掌心向下,叠于手背。有时身体比人的意识更为诚实,云榷大抵知道,平日里国师是怕这位将军的。
穿过三重宫门,站在由九九八十一块汉白玉砌成的石阶前,宫灯尽头便是昭和殿。
“喂!站在这里晒月亮啊,走啊!”朱殊小声牢骚道。云榷神思回笼,折道往摘星阁的方向走去。
穿过宫门,朱雀道上马蹄阵阵,副将驱马上前,“国师每次见了将军就躲,今日倒是稀奇,今日竟敢接将军的话。”
“哼!去查查他今日去了哪里。”
“是,将军!”
云榷左拐右拐,尽可能避开众人,进入摘星阁中枢。
朱殊激动的抓住衣角,若不是阁中有阵法,他非跳出来不可。“终于要见到传闻中的大昭镜,我这辈子死而无憾了。”
云榷好生提醒他,“你已经死了。”
朱殊:“……”
大昭镜有龙脉加持,妖魔鬼怪近之,三步之内,必将神形俱灭,云榷将朱殊暂时封印在书中,独自来到大昭镜前,他非鬼非魔妖,龙气伤不了他。
发现自己动不了,朱殊张嘴骂了一句,“你大爷!”而刚刚苏醒的国师,如提线木偶般,专心点起了一根香。
云榷不再管他,香火燃起之时,他化身成笔,避开阵中要害,投身到那大昭镜中。
在一炷香燃到末梢时,国师低声念了一句经文,便再也没有出声。待最后一点猩红的火星子倏然熄灭时,国师张开惺忪的双眼,而大昭镜的云榷,彻底坠入梦中。
三日后,摘星阁
“云先生!!!”原本在国师床前伺候的掌灯使,看到来得是太子的医官,小跑地迎了上去。
云浮生来到塌前,伸手撑开其双眼皮,见眼涩无光,侧身责问:“国师昏迷已久,现在才报,若是有个好歹,你们有几颗脑袋可砍?”
侍者们立马慌了,齐刷刷下跪,年纪小的,甚至小声哭了起来,一半是担心国师,一半是被吓的。
“云先生,国师这是怎么了?”掌灯使毕竟年纪大,经验足,依云先生弦外之音,国师身体无大碍,但突然昏迷合该有别的原因。
脉象混乱且微弱,云浮生撩起国师衣袖,手臂上赫然生出罗网的黑丝,屋子里的人看了,倒吸一口凉气。
“云先生,这……”
云浮生取出一小刀,在火上撩了三五个来回,对掌灯使说道:“取些热水来,吩咐小厨房做点易消化的流食,掌灯使留下,其余的都退下吧。”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退至门外,门框上有脑袋来回晃荡,云浮生看了一眼提醒道:“让外面的人嘴巴严实点,这事等你们主子醒来再说。”
放下热水,见云浮生看着那黑丝愁眉不展,掌灯使小声问道:“云先生,国师……”
“蛊毒。”
掌灯使大骇,“这……怎么可能?”大昭国师乃半仙之身,百毒不侵,怎么可能中了蛊毒?
“此蛊非同小可,你按我说的做,切勿走漏风声。”服侍国师二十年,掌灯使知道其中利害。再说,太子素来以德报怨,国师又有恩于太子,太子身边的人自然可信。于是他走到云浮生身侧,听候其差遣。
云浮生将在烛火上撩了三五来回的小刀斜插进腐烂的肉里,转了一圈,收刀时带出拇指头大一块腐肉,国师闷哼一声,未醒,待挖出那团发黑恶臭的东西,国师臂上的黑丝不但没少,反之以极快的速度疯长,“云先生,怎么办?”
“这蛊毒寄宿国师身上,靠吸**血而生。”霸道非常的蛊毒,他毫不犹豫地取出银针,先镇压之。
经过一番施针后,手臂上的黑丝才得以控制,但想要祛除干净,必须借助宸珠之力。
“最近国师可有出宫?”云浮生问。
“三日前,国师下殿后,出了王宫,但去了哪里,奴才不知。”
云浮生接着问道:“国师外出前,摘星阁可有异常?”
掌灯使回忆,摇头道:“这段时间倒没有什么异常,但国师回来时……感觉怪怪的。”说完,掌灯使领云浮生进入藏书阁,小跑上前,将那书案上的东西递过去。
“此书不知国师从哪里带回来的,脏兮兮的,里面还有不少奇怪的图案。”云浮生连翻几页,确定自己不曾见过。
大昭镜内,云榷穿过一个又一个年轮,始终无法探知本原在何处,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身处于桃林之中。
这是一处比朱家庄小很多的院子,但院内花团锦簇,有燕雀在树上筑巢,也溪流汀咚绕过假山。总之,景致颇为精妙。
自被朱家问灵来到人世,他就没有离开过朱家庄。如今,不管是机缘巧合还是另有所指,都不妨碍他好好观赏这私家小院。
但不凑巧的是,桃林深处的九曲回廊传来轻快地脚步声,那步子像是踩在云榷的心弦上,震得他胸腔发颤。
“苍溪,你快点,哥哥教你画画。”跑在前面的锦服小童,边跑边朝身后比他小一些的孩子招手,
“哥哥,等等我!”小一点的孩子,脸蛋通红,大老远的笑着伸出了手。
他以为两个稚子贪玩,结果青石门外又传来,“渊儿,弟弟还小,慢点!”
“哎哟喂,我的夫人吶!你就由着那小兔崽子去吧,你才要慢点走!”
原来是一家子游园。
男人将怀孕的妻子安置在亭子内,移步院中,两个小儿跑到父亲跟前,小的那个便撒娇道:“父亲,教我昨天你耍的那套剑法嘛,苍溪想学!”
男人将他抱起来,朗声笑道,“不亏是我兰格的儿子,好爹爹教你!”
“爹爹,我也要学。”另一个孩子说道。
“教,爹爹全都教给你们。”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妻子,笑容更深了。对儿子们说道:“溪儿,今天是娘亲的生辰,可还记得你要送什么给娘亲吗?”
“爹爹,孩儿记得。”兰陵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