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鸢正站在伊城的城楼之上,眺望着伊城周围的草原和雪山。
现在正是轩阴之地一年之中最萧条、最寒冷的时刻,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荒凉一片,一点绿色都看不到,更不用说人群和牲畜。而伊城附近的高山也是白茫茫的一片,全都成了雪山,只是在山脚还能看到一些常青树木的青绿色。
在伊城的城楼之上,时隔一年之后,淡灰色的“伊”字大旗又重新飞扬了起来。在伊鸢率军夺回伊城之后,伊城之中的居民全都热烈欢迎伊氏统治的回归,没有任何人感到任何不适。对于他们来说,他们的祖先是伊氏的人,而他们也永远都是伊氏的人。
一阵冷风吹来,伊鸢感觉自己的脸被吹得生疼。但在过去一年的磨练之后,这点疼痛对他来说早已不算什么。
伊鸢现在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他刚刚收到了公主写给他的信,其实是诏令。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公主现在竟然成了女王,而且还命令他立刻去王城见她。
他该去王城见公主吗?伊鸢最开始的时候还不确定。但在经过一番思索之后,他还是决定去王城,去见公主。
那见到了公主,他该怎么对待她?以后又改怎样与公主相处呢?伊鸢不断地问自己。但始终也想不出答案。
而就在他左思右想的时候,木萝走到了他的身边。
木萝还穿着一套红白相间的铠甲,她现在就像一位大将军,整日穿着铠甲,陪着长剑,走起路来也是一如既往地威风凛凛,常常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你好久了。”木萝拍了一下伊鸢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
“找我什么事?”伊鸢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忘了你让我带领一队士兵去廓城劝你的大姐夫归顺伊氏了?”木萝反问道,“我自然要来向你汇报情况了。”
“哦,没错,我想起来了。”伊鸢说道,“怎么样?我大姐夫愿意重新归属伊氏吗?”
“当然了,”木萝说道,“我就说了,他是你的姐夫,肯定愿意归顺你的。”
“那他对你的态度怎么样?”伊鸢问道。
“挺好的呀,对我特别热情,还为我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木萝答道。
“那就好。”伊鸢说道,接着便沉默了下来。
木萝感到伊鸢有些不正常,便问道:“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我收到了朝廷送来的一封信。”伊鸢答道。
“什么信?朝廷要来征讨我们吗?”木萝急切地问道。
“朝廷已经完全乱套了,没人有空前来征讨我。”伊鸢说道,接着,就将朝廷的诏令拿给木萝看。
木萝一打开信,便看到了先王已经去世,朝廷平反伊氏罪行,并重新封伊鸢为西北侯的命令。她放下信,高兴地说道:“太好了,朝廷重新任命你为西北侯,这样便没有人能够前来征讨你了。”
“你接着往下看。”伊鸢说道。
于是,木萝又拿起信,继续往下看。在看完整封信后,她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真没想到,朝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最后她终于说道,“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悦嫣公主竟然登基成了女王。”
“而且,而且,”木萝说话变得有些不顺畅,“她还让你立刻去王城见她。那你,你回去王城见她吗?”
伊鸢先是没回答,最后平静地说道:“她现在是女王,我是她的臣子,她召见我,我肯定是要去见她的。”
“你是去见女王,还是去见你的妻子?”木萝问道。
伊鸢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他该怎么回答。
“你去王城之后,你会怎样面对女王?你会跟她一起住在王宫之中吗?”木萝又问道。
“应该会吧。”伊鸢答道。
“那样的话,你们岂不是又成为夫妇了?”木萝接着问道,“可是,你不是说过你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吗?难道你改变主意了吗?”
“不,”伊鸢坚定地说道,“我没有改变主意,我和她就是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可如果你回到王城,又跟她住在一起的话,你们不是分明又在一起了吗?”木萝问道。
“我也没想到她会成为女王啊。”伊鸢答道。
“你可以不回去的。既然你说你们不可能在一起了,你为什么不拒绝她呢?为什么不跟她说清楚呢?为什么不跟她结束婚姻关系呢?”木萝又问道。
“我,”伊鸢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没想过要跟公主结束婚姻关系。
“你还是很爱她,不想跟她结束一切是吗?”木萝问道,她的语气有些颤抖,“但你为什么又说,你们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呢?”
伊鸢不能回答木萝的问题,只能沉默。
木萝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她终于说道:“你知道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尽管你拒绝了我,但我还是没有放弃,我还是梦想着,有一天你能够接受我。你知道为什么这样吗?因为你跟我说,我很好,你跟我说,你和公主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了。人生还那么长,我想只要你还没有爱上其他人,你总有可能爱上我。我愿意等,等到你爱上我的时候。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但如果你明确地告诉我,你还爱着公主,还要跟她一起度过生命中剩下的日子。那样的话,我就会走开,就会彻底死心,不再抱任何幻想,永永远远把你当做朋友看待。因为我不是一个打扰别人生活的人,我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人。”
“你还是死心吧。不要再把时间花在我的身上了。”伊鸢说道。
“你要和公主恢复如初?”木萝问道。
“不,不会。”伊鸢答道。
“那你还会爱上其他的人?”木萝又问道。
“不,不会。”伊鸢又答道。
“你永远都不会爱上我?”木萝问道。
伊鸢特别不想伤害木萝,不想让她伤心,但他觉得他这次要狠下心,让她放弃,便坚定地说道:“不会。”可他刚说完,心里便觉得有些后悔,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后悔。
木萝听了很难过,但她接着问道:“那你准备孤独地过生命中剩下的日子,而且连孩子都不要了?那以后谁来继承你的伊氏呢?”
伊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木萝没有再问什么,便从城楼上走了下去。
伊鸢决定等伊坎回来就去王城,他已经派伊坎去草原部落找车款原。他希望将车款原找回来,然后再帮助他收复车氏属下的城池。毕竟,对于伊鸢来说,恢复伊氏只是他的初步目标,而他的最终目标,是重建伊氏过去的强大和光荣。而要做到这一点,他需要车款原的帮助。
同时,他也需要借助女王的力量。而这,就是他最终决定去王城见女王的原因。至少,他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伊鸢一边在等伊坎回来,一边则在为前往王城做准备。他已经了解了国王与古氏、狐氏和原氏互相残杀的经过,他也无法忘记自己在王城伊府遭到围攻的历史。现在的王城,可能已经成了整个王国最危险的地方。
于是,伊鸢从军队中挑选了一千名最勇敢、最忠诚的士兵,重新组建了自己的守族亲兵队伍,并决定将他们全都带到王城。
伊坎是在第三天晚上回来的。当时伊鸢和木络正在书房中商量他去王城之后的事情。
得知伊坎回来后,伊鸢便立刻将伊坎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怎么样?伊坎将军,你找到我三姐夫了吗?”伊鸢在伊坎进门后便立刻问道。
伊坎刚进门,还有些气喘吁吁,说道:“侯爷,我们去晚了。车侯爷,车侯爷他,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伊鸢很震惊,站了起来,“怎么死的?”
“他是在游牧部落之间的战争中被杀死的。”伊坎答道。
伊鸢实在不愿相信车款原就这样死了,他坐到椅子上,沉默了好一会儿。
“还有,”伊坎继续说道,“侯爷,还有坏消息,你可得挺住啊。三小姐和三小姐的儿子也在战争中被杀死了,现在车氏已经后继无人了。”
三姐和外甥的死就像一个晴天霹雳,砸到了伊鸢的头上,他呆坐了半天,最后以冷冷的语气问道:“是谁杀了他们?”
“是你的二姐夫,雅萨部落的雅合也。”伊坎说道。
“又是他,该死。”伊鸢骂道,“我一定要杀了他,替我三姐一家报仇,还要将我二姐给救回来。”说完,他握起了自己的拳头,狠狠地砸到桌子上。
木络和伊坎都没有说话。
“侯爷,”木络最后缓缓说道,“恐怕现在还不是时机,我们才刚刚收复轩阴之地,还需要稳定局势。”
“是啊,侯爷,”伊坎也说道,“还有些诸侯没有归顺我们,我们还得派兵前去征讨。另外,恐怕朝廷也会派人前来攻打我们,我们得为可能爆发的战争做准备。”
伊鸢这时也从愤怒中清醒了过来,说道:“那就等一切稳定了之后再说吧。不过朝廷方面倒不用担心,先王已经去世了,现在继位的是悦嫣公主。她已经宣布我伊氏无罪,也已经重新封我为西北侯了。”说完,伊鸢便将朝廷的诏书拿给了伊坎。
伊坎很快地就将诏书看了一遍,接着,他高兴地说道:“那太好了。我们就不用担心朝廷方面了,而且现在的女王还是侯爷的夫人,我们伊氏便不用担心什么了。侯爷,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王城?”
“我本来早就准备去的,因为等你回来,才没去。”伊鸢说道,“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明天出发。我今天恰好跟你们商量一下我去王城之后,伊城的留守问题。”
“好,侯爷,我都听你的。”伊坎说道。
“我是这么想的,”伊鸢说道,“伊坎将军,你威望高,跟轩阴之地的诸侯也很熟悉。在我走了之后,就由你负责与还没有归顺的诸侯交涉,争取让他们全都归顺我们。而伊城的事呢,就由木络将军和光武将军商量着办,但最终还是由木络将军做决定。你们看怎样?”
“我都听侯爷的。”伊坎爽快地答道。
“我也同意。”木络答道。
“那好,那你们就先回去。我也为明天出发做准备。”伊鸢说道。
说完,伊坎和木络便离开了伊鸢的书房。
第二天一大早,伊鸢便带着一千名守族亲兵前往王城。
他们一路上很顺利,在连续骑行五天后,就到达了王城。
当伊鸢和士兵们刚到王城的北门时,北门守将便告诉伊鸢道:“伊侯爷,陛下请你到王城之后,便立刻进王宫见她。”
听到守将这么说,伊鸢便立刻前往王宫。而到了此时,他内心也变得越来越紧张。
在过去的一年中,公主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样一直跟着她。无论他怎么想将她忘掉,他都做不到。他知道自己依然爱着她,而且非常非常爱她,但他又恨她,恨她欺骗自己,恨她还得自己几乎失去了一切,包括对他最重要的人。他无数次在梦中梦到公主,无数次又在醒来时痛恨自己,但也几乎每时每刻都想再见到公主。
现在他就要见到再见到公主了,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在又走了大约一刻钟之后,伊鸢终于来到了王宫之前。
守卫宫门的将军一见到他,便上前跟他说道:“伊侯爷,你回来了。公主每天都在等你,你快进去吧。”
伊鸢请守卫宫门的将军将自己的士兵们安置好,接着,他就进了宫。
他一走进宫门,便有几名宫女走上前,告诉他,国王陛下正在寝宫,并要立刻就带着他去见女王。
伊鸢便跟着这几位宫女往女王的寝宫走。
伊鸢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像忘记了一切一样。
而当他终于跨进女王寝宫的大门时,他终于看到了公主。
公主也看到了他,她立刻就站了起来,并快步走向他。
伊鸢也不由自主地快步走向公主。
当他们最终走到一起时,公主的眼中已经满是泪水。她握住伊鸢的手,看着他,轻轻地说道:“你回来啦?”
“恩,我回来了。”伊鸢也轻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