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侯府后,侯府管家便告诉让颙,他的父亲正在书房等他。让颙便让管家为刘北能找一间客房休息,而他自己则直接来到了让槐的书房。
“侯爷在里面?”让颙来到让槐的书房后,低声问门口的仆人道。
“在等你呢,大公子,快请进去吧。”仆人答道。
让颙轻轻推开门,急切地向房间中望过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书桌前正快速书写着什么东西的父亲。他的眼神与他父亲的眼神正好撞到一起,让颙心中一抖,接着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让槐没有说话,只是招手让他进来坐下。
让颙轻轻坐下,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父亲,发现他的父亲比他走的时候衰老了很多。
“父亲,我才走几个月,您怎么就变得这么憔悴了,人也苍老了很多,白头发都比以前多了不少。”让颙一边说道,一边开始流眼泪,并不时发出很低的抽泣声。
让槐抬起头看了看让颙,接着轻声说道:“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哭起来了。你父亲也老了,是人都得老,不用伤心。你等一会儿,让我把这点东西写完,写完就跟你谈正事。”
让槐又低头书写,让颙就看着他父亲慢慢书写。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让槐写完了,并开始将写好的文件放到一个信袋中。
“父亲,你召我回来,是要跟我讨论伊氏的事情吗?”让颙这时问道。
“这个事情不着急。”让槐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什么事情着急?”让颙接着问道。
让槐没回答,只是先把信装好,接着看着让颙说道:“关于我让氏侯位继承人的问题。”
让颙没说话,只是依旧在椅子上坐着。
“你怎么看?你觉得我是该把侯位传给你,还是你弟弟呢?”让槐等了一会儿问道。
“我一切都听父亲的。”让颙答道。
让槐说道:“好。”
说完后,让槐也沉默了好一会儿。
接着,他终于继续说道:“儿子,你觉得为父对你怎么样?你恨为父吗?”
“父亲,您为什么会这么说?”让颙立刻站了起来说道,“儿子怎么会恨你呢?儿子对你只有尊敬和爱戴。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才会让你这样问我。”
让槐招手让让颙坐下,他接着说道:“毕竟,自从你出生之后,我知道,你就一直都遭受着几乎所有人的侮辱和欺负,特别是你的继母和她的娘家人。我很少维护你,也很少帮助你应对他们,一直都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所有这一切。我想,你心里肯定是抱怨我这个做父亲的。”
让颙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父亲,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只是太忙,哪顾得了这么多。”
“不,孩子,不是太忙。”让槐平静地说道:“而是我故意这么做的。因为,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注定会受到人们嘲弄和欺侮的。我能够帮你应对别人的欺负,但我无法改变你的样子;我能够帮你一时,但我无法帮你一辈子。所以,从你小时候开始,我就打定主意要让你自己独自面对这一切,我希望你能够学会怎么应对别人的欺辱,学会怎样面对这个世界的不公平。我觉得,只有这样,你才能更从容地融入这个世界,并因此变得更坚强。”让槐说完看了看让颙。
让颙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父亲,谢谢你的苦心。”
“不,你不应该谢我。”让槐接着说道,“因为我觉得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做。我是按照我自己的成长经历,才决定这么做的。但我现在明白了,我们不同,虽然父亲不喜欢我,但我还有母亲。你的奶奶从没有嫌弃过我,一直都爱着我,一直都维护着我。而你的母亲却在生你的时候去世了,你自小就是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我想,你在遭受别人白眼,受到别人欺负的时候,肯定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站到你的面前,帮你挡住这一切。可惜,我却没有做到。”让槐一边说着,声音开始变得有些颤抖。
“父亲,你别这么说,你都是为我好。”让颙眼睛也有些湿润。
“但是,孩子,你的父亲是爱你的。”让槐说道,又看了看让颙。
让颙没说话。
“你知道你的母亲将你生下来时的状况吗?”让槐接着问道。
“这我可无法知道,那时我才多大呀。”让颙努力笑了笑答道。
“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你爷爷的第一个孙子。”让槐说道,“然而,当产婆将你抱出来的时候,你爷爷只看了你一眼,便转身就走,还狠狠地对我丢下一句话道:‘你自己看看,跟你生下来时一个样,将来肯定也是个没用的东西。’我听了你爷爷说的话,看着你粉红粉红的小身子在我的手上扭过来扭过去,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过了几天,你母亲又去世了。她走之前,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这样一来,我就更心疼你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培养你,让你将来文武双全,继承我的爵位。”
“在你小的时候,”让槐继续说道,“你的抚养工作都是由我亲自安排的,我给你找了最好的奶娘,给你买最好的东西。无论多忙,我每天都要看你一眼,看到你健康成长,我才安心。你长到五岁后,我便给你找了最好的老师,教你学文习武。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决定让你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恶意。但每当我看到你被别人欺负,被别人辱骂,看到你小小的身子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我的心便疼得不行,特别想冲上去帮你。但我还是忍住了,想让你学会独自应对这一切。后来,我看到你逐渐从容地应对这一切,看到你学业有成,不比别人差,我特别开心,也觉得我的教育方法是对的。”
让槐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让颙也没说话。
“但我现在才知道,我这样做是错的。”让槐在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才低落地说道。
让颙听了让槐的话心中一惊,立即站了起来,问道:“父亲,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你现在难道就没有话要跟我说吗?”让槐问道。
让颙心中各种想法不停翻滚,不知道该说什么:“父亲,你对我在北方的表现不满意?还是我有什么其它事情没做好?请你跟我说,我都改。”
“你既然不说,那还是我替你说吧。”让槐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首先,我想问你,你是不是一直沉溺于嫖妓和酗酒?”
让颙一听便跪了下来,低声说道:“父亲,父亲,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这样,都是因为我太压抑,太痛苦了,我只能靠这些排解我心中的苦闷。否则的话,我根本活不下来。”
让槐心中一颤,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这也就算了。那我再问你,你是不是因为受到嘲笑而杀死了府中的好几名仆人,以及好几名平民?”
“那是因为他们羞辱我,我想教训他们。”让颙答道。
“教训他们可以,难道非要把他们杀了吗?你杀得了全世界所有嘲笑你的人吗?”让槐严厉地问道,“我也从小受人嘲讽,我也想对付他们,但我从来没有因为别人嘲笑我,而杀过任何一个人。”
“父亲,我错了,我错了,”让颙开始哽咽,“我再也不这样做了。”
“我再问你,”让槐接着质问道,“上次刺杀我们的人是不是你派的?”
“没有,没有,”让颙大声否认道,“我怎么会派人刺杀我自己,这是诬陷,这是有人故意诬陷你儿子。”
“是不是诬陷,你知道,我也知道。”让槐说道:“你以为我就只派了你弟弟去查这件事吗?司寇让立飞一直都在暗中追查那些刺客,都已经被抓到了,也都招认了,要我把他们带过来亲自审问吗?我也知道,你这么做,就是想嫁祸给你的弟弟,好让我立你为继承人。你是连你的亲弟弟都陷害呀。”
“父亲,”让颙低声说道,“我知道,现在瞒不住了,也不想瞒了。但你比我更清楚,弟弟的母亲和她娘家人是怎么对付我的。他们一直想争夺侯位,势力又那么强大,我如果不想办法对付他们,恐怕不仅侯位会被他们抢去,而且我连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让槐没有说话,坐在椅子上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低声问道:“我最后再问你,在我派你去北方后,你是不是又派了人前来刺杀我?”
“没有,绝对没有,”让颙大声否认道,并且跪到了他父亲身前,“您是我的父亲,我就算是畜生,也不能派人杀你呀。”
“哼,哼,”让槐苦笑道,“只怕我的亲儿子就是想要杀死我啊。让立飞一直在跟踪你的那些刺客,也听到了你的计划。你不是在一个多月前给他们下达了刺杀我的命令吗?而且你还告诉他们,不能当场杀死我,而是要将我刺成重伤,让我慢慢死去。你想得很好啊。我派你去了北方,你弟弟一家心生不满,派人刺杀我,但没杀死。这样一来,我就会在死前立你为继承人。接下来,你又能以刺杀我的罪名杀了你弟弟和他舅舅。真是一箭双雕啊。只可惜,你的阴谋被发现了,你的那些刺客也在刺杀我的时候全部都被抓住了。”
“呵,呵,”让槐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又苦笑了两声,“儿子,我们是你的父亲和弟弟啊,你怎么下得了手?你难道就不知道,我自始至终都倾向于让你继承我的爵位,从没想过要传位给你的弟弟。几个月前,为了能够逼迫你的母亲和单氏同意派你去北方担任北方城邑总管,我还故意命令让立飞制造了你弟弟派人刺杀你的谣言。你怎么就不知道我对你的苦心?偏偏还要派人来杀我,而且还要让我在痛苦中慢慢死去。哎,哎,你是我的儿子啊,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让颙没说话,就跪在让槐身前,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往下流。让槐也沉默了很久。
“你回去吧,”让槐最后终于说道,“你能忍心杀我,我却不忍心杀你。接下来,你就不要再出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