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升醒来已是上午辰初,古月儿趴在他床边睡着了,陈青升下床拿外袍给她盖上,然后走出了帐篷。
骆万沁远远看见那一身黑袍,她放下手中事务走近:“感觉如何?”
陈青升活动身体,伸个懒腰:“很好,很多年没有做过好梦了。”
骆万沁笑道:“陈先生心里藏了何种要事影响你多年没有做过好梦?”
陈青升想了想:“秘密……”
虽然对陈青升有很多疑问,但骆万沁没有问出,毕竟祸出于口。
江湖教训在前,骆万沁深谙此道。
这时,孙千时禀告已准备妥当,骆万沁问陈青升:“陈先生作何打算,是和我们去宣城,还是另有去处?”
陈青升看向帐篷:“我和月儿打算回仲城,既不顺路,那在此别过。”
既是陈青升意思,骆万沁也不多言其他,原本她意图带上陈青升这新晋筑基为过黑风谷增个底牌,但现在计划落了空,不过如此也好,她可不想因看错人被人在后背捅上一刀。
钱大开和方生穿戴好甲胄,腰间佩刀稳稳系好,二人静待拉货马车旁。
“不知陈兄弟醒了没有?”钱大开拍了拍腰间长剑剑柄嘀咕道。
他话刚说完,一便携水壶突然飞了过来,钱大开一把抓住。
陈青升站在几米外:“昨夜喝了你们的酒,现在还一壶我的。”
钱大开打开闻了闻,惊讶说道:“这酒可能比我的贵重百倍不止。”
陈青升笑了笑:“哪有这般夸张,这是我自酿的,若再见,送你几坛。”
钱大开把水壶挂在腰间,他朝陈青升拱了拱手说道:“若陈兄弟日后路过宣城,来骆家商行找我,虽不会酿酒,但做菜我在行,到时你带上你的好酒,我准备一桌好菜,咱三人不醉不休。”
“说定了。”陈青升回道。
前面的拉货马车开始行动,钱大开他们不得不走了,方生离开时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没说。
古月儿醒后出了帐篷,四周只剩那几个火堆残存的灰与车辙。
陈青升在一个树下打坐,身后草丛窸窸窣窣,一把宽剑突然飞了出来。
陈青升气定神闲睁开眼:“堂堂赤牙阙煞,上古十大凶兵,怎的不去找个喜爱杀戮的新主人,而是回来找我了?”
苏乌已经很久没听到“赤牙阙煞”这个名字,它转了转,落寞停在一旁。
陈青升第一次见苏乌这般,内心竟生了些许怜悯。
上古十大凶兵,存世的不知还有几把,赤牙阙煞已经孤独了千年。
既然赤牙阙煞回来了,陈青升他们也准备动身去仲城,这时苏乌剑拦住了他们,陈青升奇怪,苏乌剑尖指向的是骆家商队离开的地方。
“难不成他们有危险?”
黑风峡谷,他没听过,但苏乌对血气的感知一向敏锐。
……
骆万沁举刀面对着黑风峡谷谷顶一侧的山匪,其中一人戴铁面具,身着淡蓝锦衣,那人身侧站了个三尺几的长爪、鹰鼻侏儒,峡谷内,葛老正与一干瘦拿长刀男子纠缠。
干瘦男子面如土色,眼窝深陷,眼神阴鸷,那长刀滴血,商行护卫已惨死五人,黑风峡谷素来凶险,但不是因为山匪,而是妖兽,此地毗邻天殃森林,时不时有凶兽出没,山匪的出现是骆万沁没有料到的。
事发突然,山匪的人数虽不到二十几人,但对方战斗力着实强劲。
全员筑基!
甚至隐有接近元丹实力的高手。
山匪出现在大妖出没的峡谷本就不对劲,他们展露的实力更使她觉得不寻常,她心中隐有几分猜测。
“想不到封家为了压垮我骆家,居然愿花大价钱请各位出手。”
骆万沁对戴铁面具的男子喊道。
男子旁的侏儒嘿嘿一笑,舔了舔下嘴唇说道:“聪明人,我喜欢。”
面具男声音低沉:“那就更留不得。”
“得嘞,我去解决她。”鹰鼻侏儒伸张铁爪五指,眼中凶光泛起。
葛老注意到鹰鼻侏儒朝骆万沁攻击而去,心中大呼不好,但苦于甩脱不开干瘦男子,分神之际,干瘦男子抓住机会,一刀劈在葛老右臂上,幸而及时作出反应,胳膊没被劈了去。
骆万沁艰难应对出招险恶的侏儒,那侏儒速度极快,鹰爪力道非常大。
方生赶来相助,一下分散了鹰鼻侏儒注意力,骆万沁趁机狠厉出刀。
佩刀一压,侏儒举铁爪抵住,方生抓空挥刀而上,侏儒嘿嘿低笑。
方生只觉眼前侏儒化成虚影,刀从虚影身体穿过狠狠砍在地上,刀落在地上之后,方生闷哼一声,侏儒居然出现在他身后,铁爪贯穿了方生胸膛。
骆万沁眼中一红,长刀反扣,鹰鼻侏儒一退,长刀再次落空。
骆万沁青筋隐现,鹰鼻侏儒阴恻恻说道:“不玩了,该办正事了。”
侏儒蹬腿,人跃到空中,右手铁爪聚拢成锥,像轰拳般准备带出,骆万沁双眼充血,双手紧紧握刀,侏儒身后是峡谷天空,光线有些刺眼,骆万沁眼微微眯,这时,一个黑影刹那由远及近。
扑通!侏儒重重落在地。
古月儿的剑贯通鹰鼻侏儒身体,且把他紧紧钉在地上。
侏儒吐出老大一口血,他至死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他,面具男子见到古月儿出剑,可无法阻止,陈青升看向黑风峡谷另侧,那面具男子的实力在筑基六阶以上,他现在实力低,似乎不好杀。
面具男子似乎对自己的实力很是自信,单手背在后,对陈青升做出个请的姿势,明显的看不起陈青升现在筑基初期修为,陈青升也不恼怒,刚好苏乌剑在身后,提起苏乌便朝峡谷那侧砍去。
峡谷宽六丈,陈青升飞跃而过,面具男子心中一惊,连忙退开几步。
他这一退,旁边几人全遭了殃。
苏乌强悍,一剑便要了几人性命。
面具男子眼中满是惊诧,陈青升却不给他思考时间。
苏乌脱手,一拳轰去!
面具男子踉跄后退,筑基七阶竟抗不住初阶一拳,这怎么可能?
“你,你绝不是筑基?”面具男子声音微颤,早已失了方才的自信。
陈青升不接话,再轰了一拳出去。
面具男子从纳戒中祭出一面护盾,拳头迎在盾上,盾碎!
接着再是一拳,后一拳,又一拳!
面具男子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陈青升漠然看向那面具,锻造的还算精美,可惜主人太废,于是忍不住吐槽一句:“原来是个披了虎皮的猴子。”
古月儿在陈青升对阵面具男子时赶去峡谷中相助钱大开与葛老。
纵使男子刀法再出众,修为再高,也抵不过两个筑基和一个准筑基。
见情形不对,男子叫过几个同伴。
这时,面具男子的身体砸在地上,地面发出稍大声响,峡谷内顿时安静。
蒙面山匪们见如此情况,顾不得多想,拔腿便撤,陈青升从峡谷顶跳了下去,苏乌围绕他行了几圈,陈青升见山匪们逃离,轻喝一声去,苏乌轻轻一振,化作虚影追杀了过去。
苏乌穿针引线,贯穿好几人心脏。
因为陈青升的出现,骆家商行保住了货物,可还是有几人牺牲。
其中一人唤方生,仆从人家出身。
家里有一兄长和两个小妹,他十岁那年,父母按照与主家多年前纸契送一个孩子入奴籍,方生兄长当时站出来保方生和小妹,可方生没答允。
方生当时劝说家中不富,长兄在外做工可帮家里分担更多。
两个小妹其中一人若入了奴籍,一生便不由她做主,万一惹怒主家,便是卖给青楼也有可能,父母几经思量,决定按方生所说把方生送入了主家。
年仅十岁的小小少年自此穿了仆人衣裳,一穿便是一个八年。
好在主家护卫长是修道之人,他膝下无子,把方生当了半个儿子,就是他把方生带进修道一途,方生十四修道,十八练气七阶,入了道途,身份便特殊,主家销了他奴籍,他跟随师傅在主家担了个护卫长副职。
担了两年护卫后,方生离开了前主家,来到现在的骆家商行。
钱大开悲痛注视着躺在地上已失去生机的方生,方生双眼还睁开着,视线是陈青升二人现身所在一侧峡谷顶,脸上没有痛苦和恐惧,却是几分欢喜。
钱大开帮方生闭上眼,然后把陈青升给的酒倒了些在方生。
“他来到商会是因为商会的雇佣金比较高,他曾说过想给家里人买座宅院,还想给长兄赚些提亲钱……”
骆万沁沉默拍了拍钱大开肩膀,陈青升取出一袋金叶子递给钱大开:
“帮他完成心愿……”
商队再次整装出发,陈青升目送他们离去,车辙延伸,视线不及。
再看到人的离世,陈青升想到了曾经种种,于是决定把鬼苍山洞带出那人带到一个清幽之地,也许这样可以让她忘记这人世诸多的恩恩怨怨。
天殃森林西南有座山,以这山为界线,西边是延伸的沼泽,东边有一片荆棘林,妖兽很少出现在附近,陈青升二人停在山腰,视线望去,树叶颜色各异,山雾缥缈,四周安静,没有妖兽打扰,也没有人世喧嚣。
利用苏乌开了个冢,陈青升把那夫人的骨灰盒放入冢内。
陈青升站在坟前沉默,古月儿没有打扰也没有说话,且听风声。
忽地,山风急促。
激烈打斗之声由远及近。
陈青升双眉一皱,古月儿望去,那片荆棘林上方有两人在打斗。
一人手握两把青铜短钺。
一人甩把红樱银白长枪。
体内被压抑的狂躁力量再度出现,双眼冲血,陈青升不顾。
右脚一蹬,追向那打斗的两人。
“打打杀杀,打打杀杀,你们有完没完,就不能让我清静会儿!”
打斗的两人闻声,停下动作,陈青升此刻眼神凶恶,气势逼人,他一脚踢在那灰白发的短钺主人,那人未及时反应,直接被蹬落荆棘林中。
随即一声惨叫,长枪主人也被踢了下去,荆棘林被砸出两个大坑。
此前还激烈打斗的两人坐起看了看彼此后便恼怒,两人好歹是宗门长老,居然被人偷袭,看起如此狼狈,二人起身望向上空那一身黑袍,手举起,各自武器回到手中,两人间没有交流,但都知道要先除了那卑鄙的偷袭之人。
短钺主人唤于其文,长枪主人唤熊天年,都是小派万山门长老。
于其文与熊天年左右协调朝上空的陈青升攻去,短钺先出,长枪后至。
陈青升斜身躲过,手微曲,一把抓住长枪微嘲说道:“危兵对赤手,你们二人也不嫌害臊。”于其文和熊天年彼此对视一眼,觉得是这个道理,把法器收回纳戒中,二人赤手空拳对了上去。
拳风强劲,掌风啸啸,陈青升飞离荆棘林去到沼泽地上方,于、熊二人跟着攻了过去,两个武疯子对武炼一脉的研究还算深刻,拳脚动作间自带凌厉之势,陈青升停下,三人站成三角对峙起来。
瞬息!三人高速移动在沼泽上方。
古月儿大致可以看清那些动作。
三人移动,散乱真力使得下方沼泽地不断炸起沼泥,一个个“大洞”在沼泽表面被炸出,三人越来越快,古月儿只能隐约看到那身影晃动。
陈青升骤然变慢,于、熊二人以为机会来了,再加快速度。
二人接近陈青升,眼前的陈青升只是随意抬手挡住,可他们却觉陈青升已和先前些许不同,那举手投足间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陈青升加快,一拳打在于其文肚腹上,再一脚踹在熊天年正脸处。
于、熊二人失了力气,抛物线似落下沼泽,陈青升双眼回归平静,发泄一出后心情舒畅许多,回到古月儿身旁。
背靠树,树叶落下,正好落在陈青升衣袍上,陈青升轻轻捡起:“我常思考生命有何意义,到现在也没明白,只是身边人陆续没了,不免落寞,我自小就不喜修行,经常背着老头去村里和那时玩伴学插秧、捉泥鳅、骑水牛……”
“儿时不懂事儿,老头说修了道我便可以置办宅院,给我买几亩田和十多头水牛,那时成天美滋滋的,心想自己得了大运,有个那么疼爱自己的师傅……”
“我后来才想通,糟老头子的话从不可信,及冠后,他不仅忘了对我幼时的承诺,还为老不尊以死威胁我与他宗弟子去西北对抗兽人,就是在与兽人的战斗中,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古月儿好奇问:“什么问题?”陈青升摇摇酒壶:“古怪的问题……”
“有一次,小队二十多人执行探路画稿任务,结果遇到几个十分厉害的兽人大能,二十多人,就我在那场战斗中活了下来,本来我以为自己也死定了,毕竟手脚都被折断,一根肋骨直接插在心脏上,可是,三天,三天过后我居然醒了过来,身体处处都是完好的,与我执行任务那些人被军队找到后入了土,而我因为存有微弱生息被送进医馆,醒来时还以为医馆就是传说中的九重天。”
“难怪先生昨夜伤势恢……”古月儿忽地抬头道:“先生该不会认为?”
陈青升点头说道:“放眼整个九玄大陆,能有这般强悍恢复能力的只有西北大荒与沙漠国度的兽人一族。”
古月儿一时不知如何接话,陈青升倒没在意什么:“因为这一猜测,我离开了军队,其实我当时非但不惧那猜测的身份,反倒高兴了几天,我还在襁褓中便被师傅捡了回来,看着儿时玩伴都有亲朋堂友,心中难免会羡慕几分,如果自己真是兽人,我对自己的身份也算有了点点知晓,心中的落寞也少了些。”
看向沉默的古月儿,陈青升打趣问道:“怎的,惧先生我了?”
古月儿摇头,手稍微抓了抓白边裙摆回道:“月儿只知先生为先生,如果哪天先生想去寻自己身份了,月儿一定陪先生一起,月儿不也是被捡来的,没准我和先生都是兽人?”
陈青升哈哈一笑:“兽人不兽人的没那么重要,东陆与西北的战事我也不想再参和,要是能每日陪着我家月儿游山玩水该多好,可惜今后月儿长大有了中意之人,我就又是一人咯。”
“先生如此想我嫁人,肯定是在打桃树下那坛女儿红的主意。”
古月儿轻哼了一句。
于其文与熊天年从沼泽泥飞出,看了看彼此狼狈模样,二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于其文道:“一山还比一山高,我俩身在山中于是便看不出这山的全貌,那年轻人才筑基修为,居然把我们两个老修道压的死死的,我们真是老咯。”
荆棘林碎了一片,沼泽倒是看不出打斗痕迹,烈日当空宜看戏,一只长齿黑豹在荆棘林边缘露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