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玉断箫,我想这个词语该就是我名字的由来,因为我是一个孤儿,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儿。那个时候我三岁,我清楚的记得,那个冬天,我看到他穿着一袭黑色的衣裳,站在风里,在干净而卷着寒风的街道上,丢给我一个冷掉的馒头后转身就走。而我没有去捡那颗馒头,即便我知道我肚子饿得要命,我只是挣扎起我几乎被寒风冻得几乎麻木掉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直到跟到无梦谷谷口。
他说:“那个馒头只是冷了,没有馊。”
我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眸,那个男子有着世间极为好看的容颜,凛冽在寒风中却一样干爽且散发出刺骨的寒意。我死咬着唇,连着大半天的行走几乎耗尽了我剩下的一点力气,我无力回答一些无聊的东西。
片刻之后,那个男子对着自己笑了,那种极为冷淡却能一瞬间融化冰雪,让万物花开的笑绽放开来。他说:“不过那个馒头有毒,沾到即死。”
虽然我还小,但是长久的流浪生活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死。所以我的腿管子忍不住一软,就这样跪了下来。那个男人眼眸里面散发出如刀刃一般的视线,我开始后悔,或者我不该傻傻地跟着他就走,也许他根本就是地域来的修罗而非九重天外的仙人。
就这样,我成为他的弟子,“捻玉断箫,从此你就叫玉断箫。”他请冷冷的口吻恩赐于我一个名字,玉断箫从此成为一个魔咒,一个叫我挣扎不开,生生世世都会轮回的噩梦,他提醒着我,你只是一个可怜得连名字都是靠人给予的人。
他的身上总是混合着两种气息,一种是温和的草药,但更多的却是毒药的味道。他从来都只是冷冷得丢下一把草药与一本书,然后转身就走,他甚至从来就不多看我一眼,除非我遇上习药中的困难,他的眼神中带着几抹叫我难堪的恶毒嘲讽,直到我可以不出任何一点的差错,我才从中看出一点点的激赏,那即使只是那么一点的赞赏,却是我继续下去的力量。
无梦谷,无梦谷,既没有噩梦也没有美梦,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那个男子脸上带着笑,一抹最叫人动心的笑,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甫初生的婴孩,粉嫩的脸颊,只会轻轻张嘴的女娃。
他对着婴孩笑,你笑无比的亲切真诚,我很好奇,是怎么的一个孩子竟能得到他这般的疼爱怜惜,所以我忍不住,乘着他进药庐那会工夫偷偷进去瞧了一眼,只一眼,我就明白为什么他会这般小心翼翼,似乎稍一用力就会吵醒了她。她是那样的惹人怜爱,安静地睡在襁褓里面,嘴角咬着一件他的盖在她身上的衣袍一角,模样说不出的干净出尘。
三日后,他抱着他走出谷,直到傍晚才回来,怀中空空,而九岁的我从此知道了什么叫怅然若失……
一个月以后,他又带回了一个女婴,一样的粉雕玉琢,我以为那就是她。
他把那女婴交到我手里,柔软而温濡且沁着奶香的襁褓在我怀里轻轻动弹着,我的胸口突然涌上了一圈温暖,我叫她师妹。
孩子只是在我怀里浅浅地睡着,偶尔不安地蠕动两下,粉嫩的臂膀伸出襁褓,我小心地把那手指塞回襁褓内,却没想到会惊醒了她。睁开一双滴溜溜的眼,我以为她要哭了,甚至隐约颤抖着双手,却没想到她却冲着自己笑起来,一个伴着暖阳撒满了心坎的笑,从此我再也忘不去了……
师妹开口说的第一个词语,叫师兄。师妹第一次蹒跚学步,跌倒在的怀抱是在我胸口、师妹第一次习字,墨汁染在我的袖口。师妹第一次弹琴,是我帮她上了手指上的草药。……
师妹六岁的时候,跑在我身边,粘着我,甚至不顾我身上那一股子混着泥土味道的草味。
“师兄,你有名字吗?”师妹羊角辫的末端扫过我的脸颊,隐约有些刺麻。
“有,师兄叫玉断箫。”抓过师妹的小手,我那起一支冬虫夏草的枝轻轻地在师妹白嫩的掌心写下这样几个字。
歪了歪头,对着自己的掌心看了许久,师妹又开口问,“师兄,那我的名字叫什么?就叫做师妹吗?”
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忘记了问那个男人,师妹叫什么名字。直到那一次我自己配置了一剂汤药,那个男人嘴角带着一点点的柔和,我忍不住问了师傅,“师妹……叫什么名字?”
他的身子微微一僵,我看得出来,我对人体的结构已经很熟悉了,许久后,他掐了一片叶子,“叶,她本家姓叶。”我突然想起,上回下山采药的时候听到镇上有人说起,六年前城里首富人家的媳妇丢了个女娃,因为伤心过度,整户人家都搬走了,而那户人家似乎就姓叶……
“倾城,师妹的名字叫做叶倾城,记住了吗?”我抱着师妹娇小的身子这般叮咛。
师妹绝美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点了点头,嘴里不停地说了“叶倾城,叶倾城,师妹原来叫做叶倾城呢。”只是怀里的身子却越来越凉,只一下,师妹的身子已经歪倒在我怀里。
毒发了……
那小小的身子不停地发寒抽搐,而那娇柔的脸庞上布满了青紫色的雾气,唇色则是沾上了一抹黑。
年复一年,无论我怎么努力,总是救不起师妹。那个男人只除了会在师妹发病的日子里见她,我搞不懂他的意思,明明对师妹不闻不问,但在师妹身上却又耗尽了心血,我真的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会这样矛盾。
直到他死。
那一年师妹十五岁,而我的生命则完全以师妹为重心,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人。师妹的笑在我眼中犹如天仙。那个男子的墓旁,我和师妹站了整整一天。在第一抹鲜红的夕阳落在那个男子的墓碑上,师妹开口说话了。
“师兄,师傅走了……”
“嗯。”
“以后,倾城就只有师兄一个人了……”
“嗯。”
“师兄会永远陪着倾城,不会不要倾城,永远,师兄,会吗?”
我知道从懂事起,师妹就是哀伤的,对她自己的身世,但是我不永远都不会告诉她,因为这是我对那个男人的报答,那个如天神一般存活在我心中的男子。
既然他走了,那么就由我来做他未能做完的事情,来替他赎罪吧。我轻轻地把师妹揽进自己的怀里,“师兄永远会陪在师妹身边。走吧,咱们回去,师兄还等着师妹煮饭给我吃呢。”
我以为,那样我们会直到永远,就算师妹的身子依然脆弱,但我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努力,师妹总有一天会健康如常人一般。我不稀罕世人叫自己什么无梦谷神医,也不去理会江湖上的人传师妹是江湖第一的美人,在我眼中,她是我的师妹,而我只是一个孤儿。
直到有一天,那个阴柔俊美的男子从我身边带走了师妹,我也一样不放弃,我说过要等师妹幸福的,所以阴错阳差之下,我遇见了念无……
她就在溪边,嘴角带着一抹浅笑,眉梢处却带着几点晶莹,她是那样的纯净而安详,这样的场景是如此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看过那抹笑……
只是我的心已经肮脏,为了师妹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即便那事情再肮脏,我甚至想过,只要面前这女子不同意自己带走那尾小银鱼,自己会动手抢。只是她却偏头略一想就答应了自己,她说:“只要你带我出谷。”
我不知道,那一刻是谁在我身体里下咒了,明明这世间除了师妹以外,我不会为任何人牵动情绪,可我竟然就这样做了。在我的意识能够清楚判断的时候,我已经点头了。我答应了她,那一刻我万分的唾弃自己,可是再一抬头,她就穿着粗布裙,站在那片波光粼粼的湖畔冲着自己甜甜一笑,我只能无力的转身,抬起的步伐却稍稍有些轻松,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竟然从那轻灵俊秀的山谷间带出了一个属于天上的精灵。
她的步伐从最初的跳跃变得有些迟钝,眼眸略一翻转,我就看到了她额际几滴细细的汗水,看来她是习惯了谷底的清凉,越往外越是温热,她似乎有些不习惯,步伐也吃力了不少。忍不住心里的那点怜惜,我放慢了脚步。
直到那个茶棚,茶棚里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都直直地盯着她看,我隐约有些发怒。那是我的精灵,我生命里第一次拥有的东西,我说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我只觉得有些暴躁起来,那是医者的大忌讳。
(5555,被一只茄子牵着走了,可怜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