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夏家这些人会联合起来,狠心地将一个跟他们同族同姓的无辜小女孩,置于死地。
他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一场令他抱憾终生的意外。
因为不知道夏皎的马跑出范叔视线范围之后,具体会往哪个方向而去,所以四个人走了一段之后,便分开搜寻。
黑森林里白天依然大雾弥漫,人的视觉听觉大受影响,夏皎借着这一点,小心避过他们四人的视线,带着小猫蹑手蹑脚跟到夏江的身后。
待四人分开之后,夏皎确定其他人都不在附近,这才走上前去,拉住夏江的手臂,叫了一声“江爷爷”。
夏江浑身一震,猛地转过头来,见果然是夏皎好端端站在身后,顿时惊喜交加,一把抱住她,眼中泪光闪闪,颤声道:“皎皎,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吓死我了,我以为……”
“江爷爷,我没事!我很想你,昨晚好可怕,我吓坏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夏皎想起独自一人,身陷丛林的恐惧彷徨,想起精疲力尽,却不得不坚持找寻归路的艰辛沮丧,想起半夜醒来,面对无数血瞳蝙蝠包围的惊骇绝望,强忍多时的眼泪顿时开了闸一样,哗啦啦流个不停。
夏江从昨夜得到消息,心脏仿佛被人活生生从胸腔里挖了出来一般,如果不是他还存着一丝希望,只怕当时就撑不住倒下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爱护夏皎无微不至,如果没有他的精心照料,夏皎肯定活不到现在。
可夏江清楚知道,是夏皎的存在,给了他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如果没有了夏皎,活不下去的人是他。
夏皎虽然从小就努力当个“称职的小孩”,但在夏江眼里,她与其他小孩还是有许多不同,每每会有些出人意表的言辞举动,为人处事也出奇的冷静机灵。
正因为夏皎的这些特殊之处,再加上她身边带着充足的“装备”,夏江才会对她的生还抱有希望,支撑着自己前来找人。
当这一丝希望化为现实,夏江激动得难以自已,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小女孩,忍不住老泪纵横。
只要她还好好活着,一切都不重要了。
一老一小忘形地抱头落泪,抱得太紧,把兜在夏皎怀里的小猫压着了,它非常不爽地用力扭身挣扎,终于把两人惊醒。
“这、这怎么会有……一只猫?”夏江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吃惊地低头看着小猫。
黑森林里按说不是应该除了血瞳蝙蝠,没有别的活物吗?这只白猫打哪来的?怎么会跟夏皎一起?
夏皎也搞不清楚小猫的来历,心虚地转移话题道:“江爷爷,先不说这个了。我昨天是被夏纨和范叔联手算计,才会脱队跑进黑森林的。”
她用最简单的语言,把昨日至今发生的事统统讲了一遍。中间灵机一动,把手上的伤口,赖在了某只无辜的血瞳蝙蝠身上,然后把小猫描述成在危急关头,奋勇救她的一只好猫。
小猫眯了眯眼,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得意,看来小丫头很喜欢它呢!被它咬伤了,还要主动想办法为它遮掩开脱,真是傻得可爱。
好吧!将来你成了本座的侍女,本座会好好对你的。
夏江没亲眼见过血瞳蝙蝠,夏皎手上的伤口虽然可疑,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深究,连忙替夏皎的伤处仔细上好药,取出干净的布帕密密匝匝裹了三层,确定不管如何剧烈动作,布帕也不会脱落暴露血迹和伤口,这才静下心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把事情从头到尾再想一遍,一道灵光突然掠过心头,当下便忍不住顿足惊呼:“糟了!”
“怎么了?”夏皎怯生生问道。
夏江来不及答她,拉起她的手扭头就往回走。
他不似夏皎那般,脑子里有芯片,可以清晰记录沿途所见的每一处细微景象,随时能够认出来路,走回原处。
他和老祖宗还有洪舒、范叔,都是靠一路临时绑在树上的绳带,来辨认方向。
他拖着夏皎顺着标记往回走,走了一段,突然发现先前绑好的绳带不见了,前面的道路再无任何标记痕迹。
“老范!这老狗好狠的手段!”夏江咬牙切齿道。
老祖宗答应他一起进入黑森林寻人,为了避免人多心不齐反而添乱,最终决定只他们四人入内。
老范是最后见到夏皎踪迹的,又是跟随老祖宗多年的人,自然在名单之列。
老祖宗丢了夏皎,自觉愧对夏江,也坚持要参与搜寻。
而洪舒则是看着夏皎长大的,加上这几年,多次得到“神秘灵师”的慷慨赠与,无论是想讨好这位大人物,还是真的出自对晚辈的爱护之情,他听闻夏皎失踪,第一时间提出要来帮忙。
他实力不弱,与夏江相识多年,夏江对这位老朋友还是比较信任的,也乐意有他相助。
没想到原以为这个最可靠的四人组合,偏偏就有一个包藏祸心!
“该死的!老祖宗和洪老弟……”夏江后悔不已,他太急着确定夏皎的生死下落,竟没冷静下来多想一想,这其中暗藏的凶险。
越是面对危机,就越要冷静,这个道理他早就知道,为什么偏偏临到老了,却这般糊涂!
夏皎也发现不对了,附近忽然再看不到大树上绑有绳带,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范叔暗中动了手脚,绕到后面,将他们的标记统统摘下,想将他们几个困死在黑森林!
雕虫小技!有她在,认路什么的,还需要标记吗?!
范叔这么干,等于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了。
“江爷爷,不需要绳带,我认得路,我们先去找老祖宗和洪爷爷吧。”夏皎斗志昂然道。
夏江恍然想起,她先前曾经提过,她被受伤的白马带到森林深处,曾想原路返回的,不过由于脚力有限,天黑了都没能走多远。
“你真的认得路?”夏江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问了句傻。
夏皎对于繁复的灵纹,都能一眼记住全部细节,何况记忆分辨区区几百十棵树木?
两人当下由夏皎带路,回到之前几个人分开的地方。
一路行来,先前绑在树上的绳带统统都不见了,夏江又是恼恨又是后怕。
他确实太大意了,今日如果不是有夏皎在,他这个曾经的地级强者、经验丰富的老江湖,真要栽在夏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仆手上了。
范叔毕竟心虚,老祖宗和洪舒这种高手,他不敢跟得太近,所以夏江和夏皎走出一段之后,很快又看到了范叔未及拆除的绳带标记,顺着标记走了一盏茶时分,便遇上了正在左顾右盼,寻找夏皎线索的洪舒。
三人相见,都是十分欢喜,夏江挂心老祖宗,让夏皎在前面带路找人,自己则一边走一边将事情挑了重点,对洪舒解释一番。
夏皎在黑森林内平安无事,以及可以轻易辨认来路的缘由,都被夏江推到了那位“神秘灵师”身上,说是那位灵师借了两件宝物给夏皎,结果正好派上用场。
这几年,洪舒连高等灵符都见识过了,对那位“神秘灵师”敬佩得五体投地。夏江说那位灵师可以呼风唤雨、白日飞升,他都会信!何况不过是未卜先知,借出区区几件宝物,震慑血瞳蝙蝠和指认正确方向?
所以他只惊叹感慨了几句“皎皎有吉人自有天相”、“高人就是不一样,凡事都比我们看得远”之类的话,就不再多想,一心一意只惦记着,要如何收拾那个敢在背后暗算他的范叔。
因为耽搁了一些时间,他们找到老祖宗,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
他们身处险地,很多话不宜多说,直到顺着安全通道,快将离开黑色林之时,夏江才停下脚步,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老祖宗,只除了一些关乎夏皎特异之处的细节,被略过不提。
只要解释不通的,便一律推到那位“神秘灵师”身上,这个夏江早就驾轻就熟,说起来顺溜无比,都不带眨眼的。
老祖宗听闻老范竟然背叛了他,甚至可能已经与夏固联手,要置他于死地,脸上不禁露出几分惊疑不信。
毕竟,一个是向来对他恭敬有加的亲侄孙,一个是伺候了他几十年的老人,好几次与他出生入死,临老了却要背叛他、出卖他?怎会如此!
事关夏皎的安危,而且对方连老祖宗都一并算计谋害了,夏江无法再隐忍:“老祖宗,我知道就凭我这一面之词,您很难采信,侄儿只请您暂不现身,暗中返回琉璃城,看看夏固与老范的行止,便可知道他们究竟是人是鬼,肚皮底下,存的什么心。”
老祖宗痛苦地闭起双眼,长长叹了一声,整个人仿佛瞬间又更苍老了好几岁。
他一生醉心武道,中年丧妻丧子,可惜仍是稍欠机缘,始终无法突破后天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