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慎过和窦雅才从小被师父嫌弃到大,早就习以为常了,但这是他们第一次,从师父口中听到提及他们的父亲。
两个人既难堪难过,又不甘不忿——既然这么看不上他们,乃至他们的父亲,为什么还要收他们为徒?莫非只是因为,他们是卯太宗弟子的遗孤?为了同门情谊和道义?
柳敛对两个弟子难看的脸色视而不见,嘴巴一张一合仍是没有半句好话:“当年在卯太宗的镜幻擂台,我见过他们最高纪录连败了一百多场,是我见过输得最多最惨的弟子,许多同门把他们视作笑柄。”
夏皎和武画葇都觉得不忍继续听下去了。
“当年卯太宗弟子数十万,我能看得上眼的还不到五个,你们的父亲是其中两个,所以宗门遭难后,我才将你们带在身边,收为弟子亲自教导。”
柳敛的“神转折”来得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四个弟子目瞪口呆看着他,完全搞不清楚他是认真的,还是讥讽说反话的级别太高,以至于他们有听没有懂。
“经历挫折失败这么多次,依然不改初心,不为荣辱成败所扰,诚心正意专注修炼,我自问做不到,所以我敬佩他们。若不是宗门遭逢大劫,他们二人意外身亡,也许有天,他们的修为成就会在我之上。天赋和机缘气运,确实可以决定很多事情,但一帆风顺的人,极少有走到最后的。我希望你们能够走完你们父辈未曾走完的路,证明我的眼光没错,也证明他们当日的坚持没错。”
柳敛面无表情讲到此处,忽然抬起头,神情冰寒地瞪着任慎过和窦雅才二人,哼道:“没想到我的眼光原来没有我想象的好,不过区区一场比试败了,你们就成了这副样子,简直就是废物中的废物!”
一波三折的一顿臭骂,把任慎过和窦雅才说得满面通红,又是激动又是惭愧,但心中的绝望颓废却被抹得干干净净,双双躬身低头:“弟子错了,多谢师父教导。”
“光认错没用,要怎么办你们自己掂量。”柳敛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骂够了,他们可以滚蛋了。
夏皎见两个师兄如获大赦又重获新生一般出门,也有些替他们高兴。
刚到鸳鸯宫的时候,她最怕的就是这对难兄难弟,只不过相处下来发现,他们其实是整个鸳鸯宫里脾气最好,也最好欺负的一对老实头。
有时候夏皎看他们那副躺平任蹂躏的德行,都不好意思折腾他们了。
柳敛看着他们二人远去的背影,同样神情复杂,好一会才叹道:“两个傻蛋!”
这话有几个意思?大师父应该是喜欢二师兄与三师兄的踏实勤恳的,不过对比不怎么努力也出类拔萃的大师兄,大概终究有些意难平吧。
毕竟聪明机灵,样样胜人一筹的弟子,谁不希望拥有呢?
而且夏皎觉得,刚才的短篇励志鸡汤背后,也许还有别的故事,但大师父显然是不会说的。
柳敛回过神,对两个女弟子道:“你们入门比较迟,关于卯太宗的事情,我们也不曾仔细跟你们说过。尉迟、你们两个呆头鹅师兄,还有小四,都是我们从前同门的子弟亲族,与卯太宗沾亲带故。你们几个则是后来我们到了律斗界,从英才大会上收录的。卯太宗的往事,藏书库里的典籍有记载,至于将来,我们其实心里也没底。现在我在这里问你们一句,你们是否愿意成为真正的卯太宗鸳鸯宫弟子……先不忙回答。”
夏皎和武画葇正要点头,却被柳敛制止:“当年卯太宗乃是圣界四大宗门之一,弟子数十万,不但有圣级强者坐镇,天级强者也有不少,地级的更是多不胜数,任何普通修炼者能够加入其中,都是荣幸,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是如今……卯太宗百年前遭遇浩劫,是天灾亦是人祸,宗门高手折损大半,剩下的小半要么被人招揽,要么早已背叛师门,其余的也不见得都愿意出面出力。宗门当年在圣界地位超然,树敌不少,有许多圣界的宗门世家,并不愿意见到卯太宗死灰复燃,会联合起来施展手段联手打压我们这些‘余孽’。”
“你们若是点头答应正式加入卯太宗,拜在我鸳鸯宫门下,从今日起,就必须跟我们一样,担上振兴重建宗门的重任,鸳鸯宫余下的家底不多,但我们会尽心尽力教导培养你们。只不过同样地,你们肩上的责任会重得多,而且未来的路会极不好走。你们不像其他宗门世家子弟那样,有庞大的势力为你们庇护撑腰。而仇视卯太宗的人,会将你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这些人里头,不乏比我们厉害得多的绝世强者,卯太宗明里暗里的敌人到底有多少,连我们自己都说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圣界的诸多势力,八成以上,是不愿意看到我们宗门重建的。下界这种荒芜之地,没人会在意你们,但到了上界甚至圣界……你们马上会发现敌人比想象中的多很多。可能只因你们卯太宗弟子的身份暴露,就惹来无穷无尽的追杀迫害。”
柳敛平时甚少这么多话,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夏皎和武画葇脸上,神情淡然道:“你们回去好好想清楚,再来回答我这个问题。若是不愿意,也不需要不好意思,我们师徒一场,也算结了个善缘,将来异地重逢,能够帮忙的不吝伸手即可。你们达到后天七层,就可以上律斗界的登天擂台,争取提前进入上界,拜到其他大宗门门下。不是师父夸口,我们教出来的弟子,要在登天擂台上得到前十位置,是轻而易举的事。律斗界武者,同阶之中不会有你们的对手。况且你们还是灵师,如此天赋,多的是大宗门抢着要。”
柳敛说完这些,便打发夏皎和武画葇离开,只说她们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再来跟他和冼华冰说即可。
夏皎快将出门前,他又交代了一句:“你去你师父那儿,她要将《癸阴诀》传你,这套功法应该比《若水诀》更适合你。最近三天,没事你暂不必过来,先把功法学成了再说。”
夏皎点头答应下来,与武画葇一起走回院子。
毛毛比她更晚回来,这些天它经常独自跑到养琮泉边修炼,夏皎以为它出去玩,也没有太在意,横竖鸳鸯宫也没有非常大,它走丢了也不怕找不到。
吃过晚饭,沐浴洗漱之后,一人一猫照例躺在被窝里说了一阵悄悄话,夏皎把今日柳敛对她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番,抚摸着毛毛柔软蓬松的皮毛,低声道:“说起来,我的仇人大概也是圣界的,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你说对不对?”
毛毛自然不会回答她,夏皎也不是真的需要它回答,只是习惯找个说话的对象,说完了在毛毛脑袋上吧唧一口,便抱着它睡了过去。
睡梦中,阿故却迫不及待发表意见:“卯太宗的事非同小可,难得他们还算厚道,你过几天去拒绝掉,不要掺合了。做柳敛、冼华冰的弟子没所谓,但是做卯太宗的弟子,还要跟他们重建宗门……太麻烦了,将来累死你!重建宗门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可别一时冲动就答应下来。”
夏皎眨巴眨巴眼睛,摇头道:“可是我想跟师父师伯,还有师兄师姐他们在一起,反正我将来到圣界去,总有一天会与‘那些人’对上的。虽然我跟我爹娘没什么感情,甚至对他们的印象都模糊的很,但他们给了我生命,我有机会总得为他们讨回公道。”
“那些人到底是哪些人?”阿故直接问道。
按照夏皎平日说话透露的点点滴滴,他模糊猜到一点,可是连夏皎都并不真正清楚自己的身世和旧事,阿故更加不可能知道太多。
夏江没来得及对夏皎交代前因后果,就重伤昏迷不醒,夏皎只靠脑子里零碎的片段记忆推测,自己都觉得不太靠谱。
阿故知道她的秘密已经太多,也不差这一点,所以夏皎想了想便坦然道:“江爷爷没跟我说过,但是我知道我娘姓姬,如果我的血统像你说的那么珍贵,那么害我爹娘的人,多半就是姬家人了。”
如果不是姬家人,江爷爷和她爹娘不会落到这么惨的境地。
姬家是圣界的三大灵师家族之一,诸天万界之中的顶尖势力,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连自家最珍稀的圣血传人都保不住。
夏皎他们一家会倒霉,绝对就是自家人下的手,而且是在姬家掌握绝对实权的人下手,所以他们才会求救无门,夫妻双亡,只剩一个重伤成了废人的夏江,带着个同样重伤其实已经没命的三岁小姑娘,流落下界。
阿故早早就猜到,夏皎的仇家多半会是圣界的三大灵师世家之一,只不过怎么偏偏是姬家呢?阿故不禁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