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依思没有去临歌派,而是呆在铺子里,而林惜舟却又是宿醉,直到正午,才揉着眼睛出现在依思的视线里。
林惜舟看到依思的时候,小姑娘半眯着眼睛,靠在桌子上,读着一本书,林惜舟瞟了一眼书名,是一本叫《青雷风云异闻录》的异怪杂谈。林惜舟笑了一下,语气例行轻浮,开始骚扰依思。
“小姑娘,有什么心得嘛?说给先生我听听。”
“先生听过天哲灵花?”依思没有抬头,说道:“天哲灵花,性寒五毒,极为罕见,传说中有使神魂再生的功效。”
“你要去找吗?凭你依思连炼气阶都没有的修为,怕是走到半路自己就没了。”林惜舟打趣道。
依思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林惜舟斗嘴,而是继续看着书,看来昨天临歌派外门审核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很大。
“天哲灵花是天仙渡厄丹的主药之一,那枚丹药或许有效。”林惜舟轻轻说了一句。
依思抬起了头,望着他。林惜舟摇了摇头,依思脸上变得有些失望。
“一年了,先生你总是说这些没有可能的东西,就不能说一个有可能的办法?”
“我不怎么记得,你先生我忘了很多事情,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林惜舟顿了一下,他看着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群,说道:“临歌城有那么多店铺,当初你为什么偏偏挑中了我这家?”
依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么久了,他才问道这个问题,她很诚恳地说道:“我那天看见了先生你的剑法,于是记住了这家铺子。”
“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林惜舟回忆了一下,还是想不起来。
“先生你那套剑法很好看,我是说,那套剑法很好看,我觉得先生你肯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林惜舟笑了一下,走到柜台,摸出一把长剑,这是依思的长剑,每个临歌派弟子都有一把,他走到店铺中央,舞了一套剑法,剑很快,剑光凌厉,发出阵阵破空声。
“是这套?”林惜舟问道。
“不是。”林惜舟听到后笑了,又换了一套剑法,这套剑法和刚才的相比比较慢,但大开大合,明显威力也不俗。
“也不是。”依思走了过去,突然有些兴奋,林惜舟见状把剑交给了她,她接过剑,刺了两剑。
这两剑很古怪,似乎在空中划了两个圆。
林惜舟不笑了,他忽然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依思。依思也没有再说话,稍微有些手足无措,她低下了头。林惜舟很明显是个有秘密的人,而有秘密的人向来不喜别人窥探他们的秘密。
“我当初就出了这两剑,然后你就记了下来?”
“是的。”依思不好意思地回答,“回去后我模仿了好久,一直想不明白这两剑是怎么刺的,后来想了好几天后想通了。”
一年前的依思才十三岁,修炼了仅仅只有一年,但是她能够看透自己的剑法,林惜舟默默想着,或许自己一年前的那个看法没有错。
“想学吗?”林惜舟突然笑了,问道。
他记不清自己过去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愿意回想发生了什么,在模模糊糊的记忆中,那是一段充斥了怨恨、杀戮、阴谋诡计的岁月,至少他过得很不开心,接着他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醒来,然后莫名其妙地看到了依思,那天依思满身鲜血,嚎啕大哭,他觉得这个姑娘很是可怜。
他开了一家酒肆,一边喝酒,一边回想着自己的过去,只是现在他不愿意再回忆过去,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偶尔想起,他或许应该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这样生活下去。
但他却认识了依思,或许他注定要认识依思。
“想学吗?”他又重复了一遍,“想学赶紧去做饭,我今天想吃走油肉。”
依思脸色兴奋地涨红,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奔向后厨。
……
……
饭后,林惜舟倚在门口,街上来往的人偶尔会和这位年轻的小老板打个招呼,不知不觉中,他在这个地方已经呆了一年了,他关上了酒肆大门。
依思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他的身后。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林惜舟一直没有说话,就算用餐完毕后依思把碗筷撤下去好久,林惜舟也没有再主动开口。
“先生……”依思刚开口,林惜舟挥手止住了她。
“我有点后悔。”林惜舟的确突然有点后悔,基于一些很模糊的理由,这些模糊的理由甚至说不清,道不明,只来源于冥冥中他自己的感觉。
或许,很多事情都会被改变。
他转头看向依思,看向这个他已经看了一年的小姑娘。
“我教你剑法……可好?”
依思点点头,然后摇了摇头,她清楚自己的问题,问题的关键并不是剑法能够解决的,哪怕是再精妙无比的剑法,也不是她现在需要。
小姑娘低下了头,不再看林惜舟。
“你先天神魂不足,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你还活着。”林惜舟从桌上抄起一杯茶,喝了一口,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活着就很重要,因为存在是很重要的事情,接下来我说的话很复杂,你要用心领会。”林惜舟的眼神变得严肃了起来。
“存在不等于活着。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也活着,虽然它存在但并不需要思考存在的意义。只有少数生灵意识到自己存在的生物,一些东西只是在存在而不是意识到存在,因此你的存在不等于那棵老槐树的存在。”
依思有些迷茫,她有些不解,她虽然听明白了林惜舟在说什么,但不知道林惜舟为什么说这些。
“我在讲道。”林惜舟平静地解释道,他继续说道:“我不会什么修行功法,准确地说,我失忆了,忘记了所有的修行功法,以前的我可能很厉害,但现在,我只能这样教授你。”
他微笑地问道:“你主要想知道哪方面的事情?”
依思认真地思考了很长时间后,说道:“我想知道……什么是神魂?”
“我接下来要说的会很复杂。”林惜舟笑道。“所谓的本质是指组成某些事物的东西的话,也就是指某些事物的本性。有的人认为,生灵并没有这种天生的本性,因此生灵必须创造自我。他必须创造自己的本性或本质,因为他的本性并非是一生下来就固定的,人的神魂也是如此,母亲十月怀胎,胎儿才渐渐温养出了自己的神魂,而修行的过程,就是不断温养神魂的过程。。”
“……嗯。”
“但也有人认为,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事物都是流动的,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能拆开的事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草一木都是可以拆开的,但做成这些东西的模子或者说形式是永恒不变的,放在人的身上就是他的神魂,人的神魂是天生的,神魂的样子决定了人的样子,而修行的过程,是逐渐了解自己神魂的过程。。”
依思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她有些听不懂,林惜舟笑着看着她。
他负手而立,走到了窗边,背对依思:“我不知道我以前是谁,但是我知道你先生我上辈子肯定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如果你真的想从我这里学到一些修行的东西,那么你就要好好思考我刚才说的话。”
“你在临歌派修炼过,那么我猜你听到的关于神魂的解释,是我刚才说的第二种,我印象中清霄派的有本《天霄太清禁本》,里面有一套秘法,用泥土和清水制造出一只活生生的青蛙。”
“你觉得那只青蛙,它的神魂,是刚才两种神魂解释里的哪一种?”
依思彻底迷茫了,她不知道,临歌派告诉她只需要日夜修炼即可,她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但她终究是个很理智的人。
“先生,我不知道,但我愿意跟随先生学习,请先生授我真法。”依思说的很慢,但她很坚定。她随即朝林惜舟跪了下来,瘦弱的身体伏了下去,但被林惜舟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逾越了。”林惜舟笑着:“我只是说教你剑法,说这些也不过是为了教你那套剑法而已。”
“但先生我连初境都迈不进去,你总得传我一套功法,让我……破了初境,否则怕埋没了先生的这套剑法。”依思带着很期盼的语气恳求道。
“那套剑法不是我的。”林惜舟笑着说道,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有些感慨,他沉吟了很长时间,抬起头来望着她,缓缓说道:“你的病很难治,我也应该不行。”
他把手背在后面,态度很是温和地说道:“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情况。”
依思沉默了,她还是跪伏在地,额头轻触地面,还是行了一个最大的礼。
大恩才有大礼,林惜舟说他帮不了她,他也可能真的帮不了她,但依思还是诚心诚意的行下了这个大礼,她从小失去了父母,没有人能帮助她,她只能自己去祈求那道希望。
屋里有些安静,林惜舟叹息了一声,林惜舟轻轻拍了拍依思的肩膀,示意她起来,然后把手掌盖在了她的脑袋上。
一道悠远的气息汇入了依思的神庭,这道气息好奇地观察着一切,然后却失望了。
那是一片荒芜,没有丝毫生机。
屋里一片死寂的安静,时间不知快满地流动着。
林惜舟缓缓地收回手掌,望着眼神虽然强装平静,但身体在微微颤抖并压抑着自己的小姑娘,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一直感觉到你身上有微弱的灵力,所以我才不确定,但是,你虽然有修行的资质,但你无法修行。”
“你的神海里是死的,太过荒芜,留不住灵力,没人的识海是这样的。”林惜舟脸上流出了一丝愧疚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我有救吗?”小姑娘很平静,眼眸里看不到任何期待。
“能。”林惜舟突然笑了。
依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三年了,她从没想到过真的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林惜舟轻轻地笑着,只是眼神有点复杂,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摁在依思的眉心。
没有什么风雨大作,没有什么电闪雷鸣,很平淡的一瞬间,然后林惜舟就收回了手指。
依思感觉到她识海内多了一些东西,她伸出手,一蓬火焰在她手中燃起。
火焰很是微弱,甚至只能称得上是火苗,但很是明亮,在那片小空间里,空而起的焰火光彩夺目,时而像是一只凤凰冲破云霄,时而像是一层火红的薄暮四散开来,时而如同闪烁的夕阳照向大地的最后一缕阳光,久久的凝结在空中……
但火最终还是熄灭了,因为林惜舟最后收回了手指。
他沉吟了一下,目光有些复杂,依思看到了他眼神里的那抹复杂,低下了头。
“我会试一试的。”他慢慢的说道。
“帮我到后面拿壶酒。”林惜舟宠溺揉了揉她的脑袋,依思连忙往后面跑去,然后又想到了什么,她双手放在腰边,行了一个礼,极认真地说道然后她笑了,小姑娘显然很是开心:“谢谢先生。”
林惜舟摆了摆手,示意她赶快去,他的目光越过了依思的肩头,望向了她身后的柜台。
那里只有一只纸鸢,纸鸢一动不动,静静的望着他。
“我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在她的识海里,我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个地方,莫名其妙地遇见了她……为什么?”林惜舟看着纸鸢,轻声问道。
纸鸢没有回答,依旧默默无声。
“因为在刚才的那一瞬间里,我突然觉得,我之前认识她。”林惜舟继续问道:“那么我是谁?”
纸鸢突然醒了过来,拍了拍翅膀,飞向林惜舟,落在了他的手掌里,然后猛然燃烧起来,但没有火焰,只有一片四散的光芒,一只泛着天青色的玉笛出现在了林惜舟手里。
玉笛上刻着公西若三个字,这是个名字,明显刻名字的人很用心,每个字如鸾飘凤泊、铁画银钩。
他有些发愣,仿佛是感慨,又仿佛是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