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看诗集,很希望有个小飞虫来暖身子,叫我逮住,慢慢逗它,折磨它,看它卑微的生命如何挣扎,如何摆脱死亡的威胁。然而半天没有小飞虫来,我于是困了,准备做一个很好的梦。
儿时的朋友忽然就来了,还是熟悉的脸,熟悉的笑,熟悉的游戏,我自然又是游戏的主人,身上缠着草绳,头上戴着废铁丝编的帽子,忽儿是“孙悟空”,在众猴面前威风,忽儿又成了“王熙凤”,扭着臀、红着脸、尖着嗓子笑着说:“老祖宗,我来迟了。”再不就拿身上的草绳做武器,和一群握枪的“解放军”来个“天王”斗“八路”,心里想“任你子弹横飞,我还是天王”,他们见我不死,不干了,呼啦一下全散了。
“哧”,我笑出声,梦便醒了,我不情愿,又急忙闭上眼睛。
我梦见自己立于绝壁。前面似是无路可走了,悬崖很高,下面浑沌一片,看不甚清,我于是就在灰暗的周围感觉到了夜的黑暗、寂寞、冷酷的鼻音、伪善的面孔、还有爱人的笑、母亲的眼泪、朋友的一只手。
我有些恐慌,俯下身四下里摸索着,什么也没有,继续摸,终于摸到了一根弯曲的藤样的棍,心里顿时安定了,握着它重新站起来。
一站起来,我就变成了一座雕塑,那个真实的我从雕塑里跳出来,站在对面就看见了一个真正的英雄:忧郁的眼、倔强的唇、昂然的眉、迎着风的硬骨头,集痛苦、欢乐、爱、高傲、神秘、矛盾、信念于一身的大悲剧者。
他已经不是我了,我叹口气,梦也醒了。我这回很高兴,庆幸梦没再做下去。
儿时的生活在我看来是一首诗,我即是诗的主人,可以驾驭它,随着性子任意涂抹。今日的生活还是一首诗,我却成了诗的奴仆,虽少了奴性,也不多媚骨,但已不敢懈怠,奋力地搏击着,生怕被它抛弃。儿时的甜梦可以愈合伤口,却是斗志的杀手,今日的恶梦惊心,却可以激励奋发的意志,也算得上是一帖绝妙的良药。
梦却终究还是梦,我便不肯再去做梦了。
一只小飞虫终于从头顶上飞过,落在灯罩上,我知道它骨子里总是喜欢有亮光的地方,它贪婪地张开双翅吸吮着热量,不怕被灯火焚烧的危险,我便朝它拱了拱手,没有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