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风起云涌。
城主府各处的大红灯笼都渐次升了起来,照着那些被沉沉夜色遮住的庭院,夜风急急,光亮也随之晃荡。
主厅的大门前依旧一片昏暗,却被远处的灯笼照来,带起一大片摇曳的森森树影,爬满门墙梁柱,宛如群魔乱舞。
厅内,黑暗模糊的顶梁上,一道曼妙身影缠住一角,静静等待着,正是巧巧。她闭目感知,全神贯注,气息微弱,在呼呼风声之下,几不可闻。
按照情报,拓跋鞍赞身边最少有两名以前从醉山楼退下来的高等杀手暗中潜匿,时刻保护,实力大致都是银面,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有所突破也大有可能。
巧巧闭着眼睛感知着大厅内的每一处地方,心中古井无波,寻找有可能隐藏杀手的位置,眼睛这时候反而成了累赘,丝毫不敢投出视线,以防被人感知。
拓跋鞍赞身后有一个已经现行,她也已经找到了另一个,就在旁边的顶柱后面,隐在暗淡的柱影之中,是一个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脸色苍白,体瘦无肉,紧紧的贴着柱子,纹丝不动。
还有几个?巧巧不骄不躁,依旧静静的感知着厅内的每一处地方,一遍又一遍。
耐心加小心,才不会死的那么快。
……
“甫吉,你对此事怎么看?”拓跋鞍赞夹起一块煮好的婴儿肉片,蘸了蘸酱料,放进嘴里,眯眼享受,身后是那个替他取来肉食的黑衣人,安静的站着,没有隐回身去。
“将军,依老奴之见,该走不该留。”黑衣人显然知道拓跋鞍赞的意思,自然是问自己有关鸠黑奴密信的事,他是整座城主府除了拓跋鞍赞之外,唯一看过那封信的人。
“哦?”拓跋鞍赞玩味一笑,没有接话。只是多夹了几片肉,蘸足了料,入口,果然痛快多了。
濮阳国是小刀子割肉,怎能喂的饱他?
“如此一来,那将军可就有的忙了,有些人忍的辛苦,很不安生呢!”以黑衣人对拓跋鞍赞的了解,一个表情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是去是留,显而易见。
“跳梁小丑罢了,能成什么气候?”拓跋鞍赞嗤笑一声,慢悠悠倒了酒,递给黑衣人一杯,两相碰杯,他却是轻轻咂了起来。
“蝼蚁再小,多了终归是招些麻烦。我们还是早做准备的好,尤其是有些不要命的,容易胡来。”黑衣人一饮而尽杯中酒,做了个画圈的手势,跟拓跋鞍赞一点也不客气。
“那个地方吗?”拓跋鞍赞瞥了眼黑衣人的手势,一双鼠眼不自禁的眯成一条缝,泛着寒光,“那可真是个阎罗王啊!”他手指轻按太阳穴,有些头疼。
“前天收到信的时候,老奴已经派人去了靳北城,只要是那座楼里出现有关我们城主府的任务,不计代价一概踢下。”黑衣人声音有些冷,微微抬起头来,拢在黑斗篷下的是一张带着鬼脸面具的脸庞,他接着道:“只要判官笔不落下,没有无常来的。”
“甫吉在此,让我安心不少啊!”拓跋鞍赞闻言大笑一声,不由心情舒畅,忍不住拍了拍鼓起的大肚皮,有些得意的说道:“只不过踢榜的花销,可要列个清单送到鸠黑奴皇宫去,我可掏不起!”
“那是自然。”黑衣人也笑了笑,亏本的买卖可做不得,尤其是踢醉山楼的榜,那可不是说踢就能踢的。
醉山楼凡是列榜的刺杀任务,在没有杀手接取之前,都有踢榜的机会。很简单,酬劳翻三倍,醉山楼便可以撤榜,一定时限内不接受跟其有关的刺杀任务。
要知道,醉山楼只是一个提供发布任务的平台,供其认证的杀手接取,并不直接参与刺杀,所以只要是没有人接取的任务,一旦筹码到位,完全有能力将其剔出榜,双方规定时限内不再接受。至于这个时限,就在于踢榜人的能力了,解决问题越快,时限越短,花费也就越少。
但要是已经被杀手接取了的任务,哪怕你酬劳翻十倍、百倍,也是无济于事,不完成任务,决不罢休。
所以经常有常驻于醉山楼的一些雇佣杀手,专门受雇于有些大人物,为其时刻盯着醉山楼的任务榜文,以防被人惦记。
“真是劲风吹散烦恼根啊!痛快,痛快!”拓跋鞍赞大笑不止,一双猥琐的鼠眼油油闪着浑浊的光,双手忍不住连连拍响,矮胖的身子抖动起一圈肥肉,如同水面惊过的涟漪。
“红绣啊红绣,绝世啊美人!”他脸色诡异的变幻,舔了舔肥厚的嘴唇,腹部好似燃起一团邪火,灼的他心痒难耐,眼前似乎就跑着一个不着寸缕全身脱光的芊芊男子,世间最是俊秀男子得他心。
黑衣人早已识趣的隐去。
“来了,来了!”拓跋鞍赞一声怪笑,起身往外跑去,就在他蹬着肥胖的身体跨过门槛的时候,异变突生。
夜风骤急,天气煞寒。
一柄无形无影之剑突然从拓跋鞍赞腰上缠绕而过,直取心脏!
剑气内敛,无声无息!
“嗯?!”拓跋鞍赞脸色大变,突生警兆宛如当头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已经燃到心头的那股旖旎邪火,虽未感觉到半分气机,但他整个人却像是陷入了泥沼之中,杀气的泥沼!
让人胆寒的杀气!
“滚!”凭借本能反应,护体罡气喷涌而出,拓跋鞍赞尽力护住要害,那股庞大的杀意扰乱了他的感知,让他无法察觉攻击从何处而来。但并不妨碍他向四周迫出气劲,只要撑过一招,那他就安然无恙了。
“噗!”
太快了!
等不到护体罡气冲出,血极剑就已经刺入胸膛,剑尖才触到拓跋鞍赞那颗虎狼之心,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因为被一只手肥厚油腻的大手一把握住了剑刃,鲜血如注。
“好狠的手段!”拓跋鞍赞目眦欲裂,心头传来的剧痛令他快要发狂了,他死死攥住手中剑刃,任他锋芒伤及掌骨,痛彻心扉,竟然是一柄无形剑,再慢一丝一毫,这玩意儿肯定会贯穿他的心脏,毫无疑问!
“阁下真是好手段!”拓跋鞍赞阴测测一笑,又重复了一句,只不过因为剧痛而脸上暴起的青筋在昏暗的夜色下宛如蜈蚣爬行,再配上他此时扭曲的肥胖脸庞,活脱脱一个食人恶鬼。
与他对面的正是一直静待机会的巧巧,她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看拓跋鞍赞。
一击未中,拔剑就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对手可是气海后期的高手,偷袭不成,接下来死的就是她了。
“想走?”拓跋鞍赞看了眼差点就一分为二的手掌,那无形剑太过锋利,护体罡气根本拦不住它。
“长的倒是白净,可惜是个小娘子!”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狰狞牙齿,伸出舌头轻轻舔舐手掌,入嘴是熟悉的血腥味,美味的很,可惜是自己的。
让你逃,可你能逃的了吗?
巧巧处境此时有些不妙,尽管她发觉一击未成就已经开始撤退了,可还是慢了,对手毕竟也是醉山楼曾经的资深杀手,反应速度之快,并不比她逊色,她能借助暗中优势出其不意的刺出一剑,极限了。
三道黑色人影成品字之势将她围在其中,封锁了她所有的潜逃路线。其中两个是她能发现的,另外一个,一直没能找到,此时出现,却是最快拦住她的人。
“谁派你来的?”处理好手掌伤势的拓跋鞍赞走了过来,神色阴沉的盯着被围住的女刺客,左胸衣服破口出有血迹越来越浓。
满院都是婆娑树影,风吹叶响声。
没有答话,少女只是手持血极剑,随时准备出手,绝美容颜上尽是杀意。
“死鸭子嘴硬!”拓跋鞍赞眼中寒光一闪,矮胖身形一个晃动,人竟然已经到了巧巧身前,提起手迎面就是一拳,罡风阵阵,威势无穷。
巧巧早有准备,丝毫不惧,心中杀意更浓,不闪不躲,同样是一剑劈去,剑气凌人!
“嘭!”
一声闷响过后,巧儿整个人被轰飞,在空中带起一串长长的血花,撞倒了一堵院墙才停下。
尘土飞扬,少女浑身是血。
大周天境对战气海后期,完败!不堪一击!
“我也懒的问你了!”拓跋鞍赞看着一拳就被自己轰飞的女刺客,却没有报仇雪耻的意思,高兴不起来,反而脸色愈发阴沉,都快要滴出水来了。
这点实力竟然能无声无息的躲过三位银面杀手的感知防线,更能欺身自己一步之内,剑入胸腔他才发觉攻击,这些不合常理说明了什么?
除了醉山楼,谁还能培养出这样的杀手?
拓跋鞍赞双眼几欲冒火,一腔怒火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恐,整个人都轻微的抖动着。
真是醉山楼,而且已经有人接了任务。
他有些艰难的看了眼旁边同样满脸苦涩的黑衣人,怎么就有人抢先接了任务呢?
判官笔落,这就是不死不休,不死不行了啊。
无常已经来勾魂了,即使打发了这个,还有更多。
“到底是谁?!!!!”
拓跋鞍赞攥紧拳头一阵低吼,刺骨疼痛恍若未觉,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能出的起价又肯买他命的,无非濮阳国齐家和鸠黑奴皇族,可到底是谁?
榜上有名,阎王有请。
他是死定了,拓跋鞍赞自己纵使不愿意接受,也只能苟延残喘,争取多打发几个无常,多活几天了。
“要我死可以,可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拓跋鞍赞猛地抬起头,以往猥琐的小眼睛此时睁得格外大,汹涌着疯狂的怒火。
“就只许你们借醉山楼的刀?”
拓跋鞍赞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话来,忽又猖狂的仰天大笑起来,肥胖的身子疯狂抖动,肆虐的罡气震的院内的地板碎裂一地。
“我要你们都死!”他狞笑一声,脑袋两侧的发辫扬起,面目狰狞的向倒在墙后的女刺客大步走去,目露嗜血凶光。
就在他抬脚想要一脚将那个绝美的脑瓜踩个稀巴烂的时候,也就在少女用尽全身力气提剑准备发出最后一击的时候。
一袭白衣飘然入场。
以脚对脚,以手捏剑。
“嘭!”
与先前拳剑相交的闷响不同,这声更为洪亮。同样是有人飞了出去,结果却截然不同,飞出去的赫然是拓跋鞍赞!
慕白松开捏剑的双指,弯下腰轻柔的将一脸发懵的少女抱了起来,气劲微微鼓荡,迫开灰尘。
巧巧呆呆的望着那个突然从天而降的身影,多么熟悉,白衣飘飘,说不出的风流。
她甚至都没发觉已经被人抱了起来,还那么看着,确实是那张熟悉的俊逸脸庞,为什么现在看着有种别样的感觉?
似乎是在心里,暖暖的。
“再怎么看也不会脸红呢!”慕白看着巧巧的傻样,觉得好笑,不由打趣一句。
“谁看你了!”巧巧被慕白一句话惊醒,有些慌乱,赶忙收回视线,却是罕见的红了脸!少女心中突然就有些东西悄悄发了芽。
红霞成绮,羞若桃花。
“这可真是个稀罕事!”慕白一愣,没有察觉到少女心思,只是心道好像还从没见这妮子红过脸呢,要是酒叔在,肯定要先浮他一大白了!
已经被手下扶起的拓跋鞍赞惊异的看着那跟少女打趣开玩笑的少年,身形修长挺拔,一身白衣未染丝毫。
世有翩翩佳公子,濯濯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