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刺,一个屹立符文之地近千年的庞然大物。纵使风云变幻,王朝更迭,都不改其超然地位。
若说符师公会是符文之地名副其实的统治者,稳占王座,那么龙刺就是毫无争议的黑暗地下的无冕之王。
醉山楼,作为黑暗之王龙刺组织堂而皇之摆在世人面前的罪恶之源,却鲜有人嚷着要去匡扶正义,除魔卫道。各大王朝对其跋扈行径视而不见,就连符师公会也默认其存在,从不加以干涉,以致其威势之重,更甚于一国皇宫。
而在濮阳国靳北城这座小庙里,就供着这样一尊遮天大佛,当仁不让的杵在靳北城中心,占去了本就不大的小城将近十分之一的面积。
其主体建筑自然是名扬天下的醉山楼:一座高六层,横纵皆有五里的恢宏建筑。楼体呈暗红色,造型简朴大气,古意盎然。雕梁画栋,飞檐反宇,极尽巧思。
顶部四角各置有一方四神兽雕塑: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栩栩如生,气象万千。
此楼往后,则是一片绵延开去的整齐建筑,最高者不过堪堪达到醉山楼底部一层的高度,隔眼望去,唯见醉山楼一楼独秀,鹤立鸡群,昂然立于此城中心。
此时,在醉山楼背后的一处演武场上,白胡子老头白师负手而立,虽然上了年岁,但身姿依旧挺拔,长须飘飘,道骨仙风。
老人冷眼看着演武场中央缠斗在一起的两个少年,一黑一白,你来我往。
身穿白色练功服的少年腰间挂个葫芦,自然就是慕白了。他手里提着把木剑,却一直当成棍子使,逮着空子就是劈头盖脸一顿乱捶,毫无招式可言,遑论章法,完全随性而为,倒是跟街上撕架的小流氓极为相像,只不过更灵巧了些。
跟慕白对战的则是那个王爷留给白师的披甲少年,今天卸甲换了黑色紧身衣,依旧披散着头发。他手里握着那把平时挂在腰间的金丝龙纹宝刀,只不过没有出鞘。
比起慕白来,这少年显然更像是个练家子。一招一式使得有板有眼,长刀所向,呼呼生风,辗转腾挪见也依稀可循身形步法。
可纵然如此,持刀少年对于慕白的乱棍打死还是疲于应付,一不留神就是当头棒喝,脑门上的木剑印已然不少了。这让少年心中大为郁闷,想要扳回一城给他个几黑刀,可偏偏都被慕白灵活的躲了去。
有气出不得。
别去说持刀少年的一肚子憋屈,慕白这会儿反而是越打越兴奋,一剑接着一剑,不对,是一棒接着一棒,棒棒努力到肉。
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这么痛快过?在家总是被酒野夫欺负,打又打不过,只能打打嘴炮。外出打猎也是抱着遇弱一击毙命,遇强则拖,滴水石穿的宗旨,哪能遇到像今天这般让人酣畅淋漓的对手?
尽管放手打将过去,又不怕伤到自己,可不得抓住机会过过瘾?慕白想到妙处不由咧嘴憨憨一笑,人畜无害,下手更快了,呼呼间木剑狂扇。
持刀少年眼见慕白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心知不妙,可还是退慢了一步,啪啪两剑直中脑门,整个演武场都听得这两声清脆。
“好了,都停手吧。”就在慕白准备乘胜追击,借势再来一剑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那个便宜师父的声音,闻言他只好收了剑,朝那个同时停手的对手歉意的笑了笑,可脸上却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着实有些欠揍。
持刀少年默默地看了眼慕白,收起刀,一言不发的走到了白师眼前,心里却是暗暗记了几笔账。
技不如人,吃了哑巴亏,无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们也都过来吧。”白师朝演武场边上的一座凉亭招了招手,身穿紫色紧身衣的少女巧巧和换了一袭青色长衫的青儿从那边快步跑了过来。
“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把你揍成猪头!”巧巧特意站到慕白旁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恨声道,临了还不忘暗中扬起拳头威胁了一番。她心疼的看向挨了很多剑的弟弟,脑门红肿,让她十分揪心,觉得将那混蛋打成猪头有些便宜他了。
慕白朝着天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扭过头去没有理会。
几天下来几人早已熟悉,叫巧巧的紫衣少女最是活泼,爱开玩笑,有些偶尔有些蛮横;那个持刀少年是她弟弟,名叫齐侠儿,总是冷着脸,很少说话。姐弟俩都是这濮阳国国主的儿女,身份高贵的很。青衣少女则叫青莲,有些内向,最是温柔,说话也柔柔的,特别耐听。
现在再不会像第一次见面时,仅凭少女的一句玩笑话,就可以让他面红耳赤,羞不答言了。可不能再跌份了!慕白想到当时的窘态,耳根子似乎又有些烫,出师未捷啊!
他心中无奈,转眼却发现青儿在盯着他,他下意识的憨憨一笑,谁料少女像是白日见鬼,忽的转过头去,留下一脸受伤的慕白。
莫名其妙!他诧异的摸了摸脸皮,这算什么事!
却不知,少女躲开的清秀脸庞,早已红霞万丈。
情不知所起。
“山猴子打愣头青,真是一丘之貉。”白师抚须一笑,盯着两个少年毫不留情的挖苦道。两人闻言都有些讪讪,很有默契的没有出声,全当耳边微风过。
白师也没有再落井下石,只是接着道:“这几天也由着你们闹够了,所以从今天开始,一切我说了算。”他特意加强了后半句的语气,自有一股威严气势。
“是,师父!”
“嗯。”白师满意的点点头,笑眯眯的将四个朝气蓬勃的小家伙一一扫过,多好的年纪啊!
“也是从今天开始,我将教你们四术四艺的课程。”白师顿了顿,发现四双大眼睛都专心的盯着自己,这才接着道:“四艺:琴棋书画。这是每个人的必修课程,不求精通,但求全心全力,摒弃浮杂。虽然看似鸡肋,但其中妙处言之不尽。至于四术,每一道都浩瀚繁杂,最是耗心力,所以我决定你们四人每人只主学一术。”
白师指了指慕白,朝另外三人说道:“除了他是我原先收的徒弟,做你们的大师兄外,你们三人都按年龄大小排位次。巧丫头最大,排老二,齐家小子老三,青丫头就做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师妹好了。”慕白、青儿和持刀少年都没有意外的点点头,只有紫衣巧儿忿忿不平的瞪了一眼那个突然成了大师兄的少年,却也没有开口反驳,算是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四术分属,巧丫头早就抢去了杀人术,而青丫头符道天赋之高,也颇为罕见,所以是符术的不二人选。所剩两术占卜和天地相术,前者需要看机缘,从来都是术选有缘之人,齐家小子运道不差,便学了这占卜一术。剩的天地相术自然就是白幕的了。”
“杀人术?”慕白诧异的看了眼紫衣少女,发现她抿着嘴,脸上罕见的没有表情,倒是她弟弟齐侠儿,那个持刀的少年看着姐姐有些悲伤,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握住了少女的手。
白师说完不知从何处掏出了四样物件,一一分发下去。首先是少女巧巧拿到的一柄仿若冰凌一般通体透明的长剑,若不细看都发现不了其存在:“血极剑,杀道大器,兵器谱排名第三,可长可短,可软可硬。剑本无形,浴血而出。”
“符笔广寒,乃是传世仙器,对于符师大有裨益。青丫头,这可真是老头子我的压箱底宝贝,你莫要辜负了我的期望啊!”白师将一只淡绿色的竹笔递给了青儿,竟然还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看得其他三人心中大感惊奇。
“卜符,跟虚无缥缈的命运有些联系。它挑了你这小子,以后它就是你的了。”持刀少年收到的是一张画着一截灰白指骨的符篆,初看毫不起眼。
可慕白却心中一动,想起了鬼泣沼泽中龙牙从那个秃顶老者身上取出的半截指骨,跟这个显然极为相像,两者莫不是有什么联系?
“《天机会元》,天地相术之入门经典,所含颇杂,非大毅力大智慧者不能精其一二。白小子,这东西要是学个半吊子,那可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就看你的了。”白师将最后留在手中的一本麻皮旧书给了慕白,语重心长的说道。
书足有两尺来厚,少年只得抱着,下巴刚好抵在书皮上,只好眨眨眼表示明了。
“巧丫头以后由我亲自教授,青丫头多以练习为主,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至于你们两个小子,自求多福,看悟性,能学多少尽人事看天命。如果觉得枯燥无聊,想搞点打打杀杀的活计,可以去醉山楼找那些四肢发达的家伙,里面的功法秘笈,武林秘技都随你们翻阅,我不加干涉。”白师伸了个懒腰,身形佝偻下来,终究是年纪大了,中气不足,撑不了多久,他有些疲累的摆了摆手:“都去吃饭吧,吃完到琴房集合,开始四艺的练习。”
“是,师父。”两个少女将老人搀回去休息,齐家少年则径直出了演武场,剩下个慕白抱着本旧书望着天空发呆。
……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大雪也已经下过几场,不过都已经消了去,只有远处的山头上,还覆着一片白皑皑,看得真切。
大演武场上,杂乱的摆放着数十个木人,形态各异,姿势不尽相同,一道紫色身影如同水蛇游曳,窜行于木人阵中,带起一阵阵噗噗声。
“天下多不平之事,唯有以杀止戈。大道重气不重技,小道重技不重气。你现在以技入门,行小道之流,无外乎一个熟能生巧,讲究快、准、狠三字,一气呵成。既要隐匿一身气息,又要学会潜行跟聚势,缺一不可。只不过再熟练也只是照猫画虎,纸上谈兵罢了,不在尸山血海里滚一遭,永远不得杀道真意。”白师站在边上朗声说着,他看到凡是被紫影经过的木人眉心、咽喉和心脏三处,都留下了一个入木三分的红色小洞。他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齐家何以野心至此,要一个女子走那天谴的路子,白白送上一条命罢了。
……
醉山楼五层,收录秘笈功法之处,所藏丰富,犹在皇宫大内之上。佩刀的齐侠儿此时便在这儿翻阅着一本刀法典籍,看到心动处便握刀在空中比划几下,沉浸其中,自得其乐。
视线出了楼内,一直往上,直到檐角飞旋的醉仙楼顶,那方望北啸天的玄武上,穿着一身狐裘的慕白侧卧在玄龟背上,一肘支地,一手拎着酒壶,身前放着本崭新的精装小册。
高处不胜寒,大风凛冽。
慕白拔开塞子轻嘬了口尚还温热的桂花汤,清甜入喉,可比酒好喝多了。甜丝丝的,依旧是少年钟意的口味。
他轻轻闭上眼睛,感知中一缕缕五彩斑斓的天地灵气以自己为中心,蜂拥而来,只不过数量稀少,太过淡薄,跟自己所需相比,杯水车薪罢了。
抬手将葫芦挂在头顶悬空翘起的蛇信上,他有些伤神的揉了揉眉头,这般速度,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打开酒叔留下的令牌,果然不是个适合修行的地方啊。
“酒叔说离开这灵气匮乏的符文之地需要拿到一样东西,需要我自己去找,只说拿到这东西的关键在于九把钥匙。”慕白在心中思量着酒野夫临走前留下的信息,却是毫无头绪。
要知道,他前些天早就翻遍了醉山楼内藏有的所有地图,光自立一方的王朝国度就有十八个之多,更别说还有符师公会之下各大附属领地,天大地大,要找出九把钥匙跟大海捞针一样,谈何容易。
最关键的是,他连所谓的钥匙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是酒野夫给自己留下的第一个考验。
“唉。”轻叹口气,慕白随手把身前的精装小册扒拉到一边,这醉山楼里面的顶级功法跟酒叔教给他的差远了,天上地下。他紧了紧狐裘,翻身躺了下去,眯上眼睛又去尽力吸收那散落天地的稀薄灵气去了。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任他大风吹啊吹。
……
温暖的书房内,少女青莲坐在靠窗的书桌前,手里提着一支饱蘸墨汁的毛笔,却没有动笔。只是一手托着下巴,扬起脑袋盯着外面的天空发呆。
天空一角,是那个高躺玄武背上的狐裘少年。
他在楼顶吹大风,却不知有人在窗口望着他。
少女看着那个挂在蛇信上被大风吹的晃来晃去的酒葫芦,偶尔会挡住少年发丝凌乱的侧脸。她下意识就要伸手拨开那只葫芦,挥手在眼前空气里轻拂了一下,空落落的,眼前哪来的什么葫芦?
少女这才意识到两人相距甚远,不由有些羞恼,红了脸颊。低头一看,笔上的墨汁早已落满宣纸,她急忙起身收拾了去。
……
时光若总是这般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