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炎忙凑过来拍拍祖宗的背,帮她顺过气来。
她挥手比划了一下,“那岂不是……这一整个凡界的都是神仙?”
炽炎摇头,道“不是完全的神仙,只有那小界的神识算在内,到天庭登入时记的还是一人。”
银姬听了这话,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道:“陛下,您可嚇死本尊了,本尊真以为上来了一个凡界的新神,那得是多少。”
等到紧要关头了,杀都杀不完。
炽炎无从得知他祖宗脑子里现在正想着什么血腥暴力的场面,自觉已经达到警醒对方的目的,笑笑站起来,“走罢,上朝去。”
……
今日的妖界发生了一件大事。
众妖君发现,貌似是他们的老祖宗,苏醒回归了。
因为如果没看错的话,参大朝的时候,站在百官之前的那位银袍女子甫一登廷,他们妖族的凤皇,炽炎陛下便巴巴地从大殿侧旁站起来,邀其入皇位,再领百官上行,以大礼叩拜之。
恰时神龛开。沐光而照苍生,非上神不能为之。
当朝的百姓们几乎是一脸懵逼地埋下头,跟着一同下跪,莫名其妙地完成大礼的。
嗯……所以,这位……上神,是谁?
随后他们抬起头,一众目光全钉在皇都顶端那道银白色身影上。
参大朝不比寻常朝堂议事,皇城百姓皆应参加,其余八岗的守官还会施印将妖皇的旨意同步传给民众。大朝过于兴师动众,故而只在妖皇认为有关系全妖岭之事需下宣或是举行祭天仪式时才会举办。
今日的大朝,便是为了那位女上神么?众人纷纷揣测着,不由更加仔细看那银发女人的样子,一时间只觉对方带面纱的样子十分之熟悉,却想不起名讳来,只知那定是位年长的前辈,说不定会是某位古神呢?
等听到敬爱的凤皇陛下对其的尊称时,一些老一辈的妖修终于反应过来,忙告知身旁的晚辈,高堂之下,众妖议论声逐渐加大。
“睡了一万年的老祖宗,极北的仙帝,这会儿终于醒了?!”
“极北的仙帝?那不就是初任妖皇吗?!鄙人在古籍里看到过!可鄙人当时只以为那是一个传说!”
“呸,孤陋寡闻!别人一听便知你不是皇都本地的!什么初任妖皇,皇令至今还在这位老祖宗手里攥着呢!后头几任陛下都是她培养出来的亲信,顶多只能算是代为摄政。你没看炽炎陛下至今都只管自己叫凤皇么?凤皇凤皇,入的是凤族的皇谱,可入不了妖岭的皇谱!”
“这么牛逼!可是……老,老祖宗又不再过问政事,干嘛还留着皇权?她现在隐居起来,这皇令于她不就没什么用处了吗?”
“哎呀,那位兄台呀,这你就不懂了。皇令虽然只是象征之物,却有免弑之威能。但凡持此令者,任何人不得杀之。这不是最强护身符,是什么?”
“照您这么一说,那皇令岂不还是防御类的……神兵?”
“兄台有所不知,那可不是简单的神兵啊,上面蕴着的可是天道之力,规则之法。是天道不准任何人伤害持令者。相传皇令为上古大能所制,历经数个际代流传至今,即便在’那个’际代亦安然无恙。……您说说,这和外头那些普通货色能一样吗?”
“……我看这意思,约莫是祖宗交了实权,想留些虚权傍身吧。她老人家树敌可不少……”
银姬虽离得远,但架不住她耳力好。子民们的碎言碎语让她微微一笑,随即把目光转向了朝堂之上。
百官前列,是些积威厚重御统一方的大妖,朝廷的元老,此刻皆正襟危坐而默不作声。
银姬好笑地看着这些老家伙们一个个脸绷得死紧,心中清楚他们脑子里定已是惊涛骇浪,更清楚她在这些老神仙的眼里,早就妖魔化了。
年轻一代的小辈天真无知,他们的老祖宗不是该崇敬亲近的存在,老祖宗意味着残暴,意味着铁血专治。纵使银姬为了这些子民学会把笑挂在脸上,学会虚与委蛇长袖善舞,学会威胁与阴谋,也学会了舍己为人,不计代价去扶持提拔有资质的后生有潜力的家族,只为民泽兴旺,在他们眼里这一切也只是帝王光鲜亮丽的伪象,内核仍是建立在血腥与暴权之上的独裁者,她那柄破虚剑上,不知沾染过多少神明的鲜血。
银姬长久来孑然一身,有时想起此出,难免悲凉,如今只是嗤然一笑。
妖界奉强者为尊,再怎么包装也改变不了他们是败者的事实,弱者对于强者的恐惧和崇拜与生俱来,她完全不介意子民说得再过分一点。
的确是这般。正如大妖们根本没把朝廷放在眼里一样,在银姬宣帝的时代他们只听令于帝尊一人,她禅位以后他们便归于凤帝凰后二人麾下。但众妖对于凤凰两族约莫还是有些不服气。炽炎下达的意思他们总要反上一反,拿去各族好生论道,顺道写些奏疏寓言之类的发发牢骚。然而等凤族和凰族的圣旨真降下来了,还是乖乖照做去。
谁叫这两族实力强劲,背后又站着老祖宗呢?
过去炽炎曾不止一次向银姬抱怨臣子们作怪的骚动,甩手掌柜银姬只默默听着,心下感慨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亲近您啊,一段时间之后还是找到炽炎说:“老身有个法子不知管用不管用,您白天处理公文,晚间就坐涅槃天池里抓紧修炼着。等您哪日能够只手大杀四方了,那些老家伙肯定服服帖帖。”
她拍拍年轻人的肩,语重心长道:“陛下,老身不才,留的池子足够您两族长久用着了。试试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位涅槃天池内修炼者,获益颇大,却需时时刻刻耐万蚁噬身之痒,非常人不能承受之。
作为老祖宗最听话最能干的座下童子之一,炽小凤鸟还真就好好考虑了一下,当晚便赶在三更前批完折子,进涅槃天池里泡好,然后第二天,精疲力竭地上了朝。
如此循环半个月,终于有臣子遮遮掩掩地提醒他,陛下,晚间……还是少劳累的好,多……体谅下凰后,人家会吃不消的。
这提议可谓是相当委婉了,炽炎当时还年轻气盛,还不太明白世间有些东西,是鸟力所不能及的。一听这话就给激得怒起掷笔,拂袖而去,夜间的修炼也愈发刻苦……
刻苦……刻苦,刻……苦……,一直到有天小凤鸟翻阅藏书阁卷宗,才知晓习惯此法者无不超越了神灵之极限。他凤目圆睁,往下接着翻,从此认识了人间疾苦,世间炎凉,为自己初时的天真悲痛不已。
一日众仙小聚天宫,银姬老祖宗受邀,起了些兴致,便带壶鲜酿过来慰问后辈。宴席间一抬眼便瞧见昔日座下小童如今英气逼人的凤皇陛下,正形容枯槁地半倚在一树桃花之下,目色忧郁地啜饮着酒。
银姬奇之,心道这小子受了甚的刺激,连周身的气质都变了,便凑过去关怀一下。
炽炎悲凉地笑了笑,道:“老祖宗,朕有愧于您的教诲,夜间的修炼……实在有些吃不消。”
银姬喝了一口酒,奇道:“当年老身的小叔就是这样练的,老身后来登基试了这法子,也觉效果甚好,您是如何不行的?”
炽炎直起身子,试探道:“您的小叔是……?”
她又饮了口酒,“浮黎天君。……您古史怎么学的?全还给老身了?”
得,这叔侄俩都不是能按常理判断的妖孽存在。
炽炎了然,再度苦笑一下,艰难道:“许是……朕的资质……还有心性,不太够……”
没再多聊几句,凤皇陛下借口身体不舒服,厕遁了。
银姬想起最近凤皇陛下夜夜骁勇的传闻,喝了口酒,深明大义地原谅了这小辈有些无礼的厕遁行为。
年轻人嘛。不过,还是要注意下身体。
肾者,封藏之本,精之处啊。
“老祖宗,请。”
......老祖宗,老祖宗?该您讲啦!
收到小凤鸟的传音,银姬拉回飘远的思绪,点点头。
她套话不多,几句话简明扼要地讲了,大意是让她一直保管着万物御生不合礼数,现当全体妖族之面将之传与当今妖皇炽炎陛下,自此,再不收回。
群民皆沸。
银姬不予理会,再言道,本尊此番苏醒意在退隐,不欲干涉妖岭朝中之事。如有急需,北川雪见守驿三叩而问之即可。
极北?老祖宗要回她老窝了?
大妖们窃窃私语起来。
银姬依旧不予理会,没等众臣开口便拂袖起身道:“退朝罢。”
此时正值隅中,艳阳浮于天,照耀在老祖宗身上白得刺眼,她的目光巡俯苍生,冰冷如三伏不化之寒冰。
有心上前的群妖们纷纷打了个寒颤,心有不甘地收回了参奏的手,垂着头缓缓退下。
炽炎收好盛着皇令的锦盒,跟在银姬后面退了朝,经过梧桐岛时他想到了什么,停下来,唤住老祖宗好言道:“老祖宗,您来岛上玩一玩罢?”
银姬眼睛转过来,没等她张口,炽炎做低伏小之态,又道:“上次您来得匆忙……颜玉她才诞下朕的孩子,很想您……”
银姬哟了一声,想起方才朝上回忆的一幕,击掌雀跃道:“年轻人真行,这么快给老身抱来孙子了,老身想想一会儿该送些什么礼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