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朝霞划破了晴空,有一女子的身影在庙宇附近驻足停留,她落地的长裳和发丝好像融为一体,已然分不清她那银丝夹带金条装饰的白金秀发。她高挑的身姿穿着一体的红白巫女服,身上的服饰摇摇欲坠,却不带一丝声响,其额头戴有一满月状明镜。
女子仰面望着昏黄的天空,不经意地面露微笑,同时娴熟地将神力化作金穗撒播在大地上,那股金穗开始分化并流失在世间——腾空的抹抹稻穗驱散了黑雾;四散开来的金穗带给万物温暖;入土的那一部分金穗令灰暗的大地顿时富有新绿。在新一天的晨曦里,这片土地上按时迎来盎然的生机。
庙宇内,深挖的一口井里面有一只可怜的小鲶鱼,它只能在即将干涸的井水里没有目的地扑腾辗转。幸运的是,小鲶鱼每一天都被稻荷神的神力所庇护,因此侥幸地不会被饿死。它一直健康地成长着,仅仅在一个月内,就比同龄的鲶鱼体型大了三圈,甚至嘴里开始念叨着模糊的音符,那是一股像少不更事的孩子不经意地敲打钟乐之声,它的灵智在悄然地成长。
庙宇外,铺满了精心雕琢的璞玉地板,有灵狐雕像和鸟居伫立在稻荷庙宇外,和平鸽扑飞在高大的鸟居其顶部,不时发出咕咕咕的叫声。加上温暖的气息和朝气散布在四周万象间,由此,鸽子比以往更加有力地发出“咕咕咕”声。这些均是神域入口的象征物,到此朝拜的信徒无一不留神注意自己的每一个举止,大家都在信步前行。
庙宇的建筑群,共有三座。朝拜者常常只记住了第一层建筑,后面两个建筑都难得一见。凡是见过后面两个建筑的人,都遇到了不测,而且还是身处在大灾大难的时期。村里的大人们总是这样跟孩子说——稻荷神在压制着无数鬼怪在庙宇的深处,可千万不要跑去庙宇玩闹。
第一座建筑是矮小又绵延的庙阁,其室内的紫绿色墙壁挂满了双层的信封,稻荷神将自己的神力寄放在每一个写满慰问话语的双层信封里。在每一次清晨时分,在鸟儿还未鸣唱时,稻荷神将它们一一射穿,以此来汲取神力,因为双层的信封被京都的人们称作祸不单行的象征,同时紫绿色在这里也是不受欢迎的颜色。实际上,是因为人们的怨念积聚在信封之间迟迟没有消散所致,稻荷神经常去村庄收集大家的怨气和不安。而这些负面情绪,稻荷神都用亲自制作的信物所封印。
除了双层的信封,还有一个跟孩童一样大的粗布玩偶。这个玩偶里封印着稻荷神最暴烈、易燃的力量,在平常稻荷神从不把目光放在粗布玩偶上,一旦需要用弓矢将其射穿的话,那意味着世间不再和平。
这间屋舍,作为庙宇的最外围建筑,村民们总是在这里进行祈愿,屋舍侧面放置有一架高大的展放台,用于陈列如繁星一样多的绘马——那是一个填写心愿的木板,名为“绘马”的木板均是房舍形状,神明可以直接洞察绘马里写的心愿。他们将心愿用墨笔写在绘马中,并挂在满是绘马的木架栏中,这是京都人民中,不成文的习俗和规定。
第二座建筑是存放宝物的神秘圣地,第三座建筑是给予难民栖居的连环成圆形排列的房舍。这两座建筑群的具体的面貌和环境鲜有人知,除了大灾难到来的时期。
不时,在庙宇外的树巢中,会有雏鸟招展未丰满的羽翼,直面着飞翔的难题。然而,飞翔难题却被神明所化解:雏鸟们被温柔的神明赋予健硕的力量,每一只雏鸟因此变得不同寻常——都卯足了劲,获得“永远不会疲惫”的神谕。哪怕雏鸟不小心从鸟巢上跌落在地,也能安然无恙地再度起身。万物生灵尽在稻荷神的神力庇护中,享受美好而幸福的生活。
在稻荷神身边,可以体会到最丰盈的生活,永远不会饱受饥寒交迫之苦。只是,因为京都上次被虚假之蛇摧毁后,稻荷神奉献并耗尽了自己大量的神力,勉强保护了幸存的京都平民。当居民渡过了灾难。到村民能够自给自足的时候,稻荷神感觉自己的神力透支过度,身体开始越来越小,脸庞也愈加稚嫩,一切都不可逆转,眼睁睁地发觉自己衰弱着,就连灰尘都可以轻易落在如此温柔的神明身上。就好像,落单的普通人深陷沼泽里,越挣扎陷得越深,只能伴随时间的流逝,泥沼吞噬着自己半个身子。然后,污泥粘连整个身子,逐渐淹没口鼻,最后眼前也随之黑暗下来,可怜又无助。
曾经的稻荷神是一尘不染、挥手降福的神明。
现在,稻荷神已经弱小到连地域鬼王都难以匹敌。而村民们大多也抽不出时间再来拜访稻荷神庙。
可是,稻荷神对此并不介意,她依旧在用仅剩不多的神力,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自古以来,神明必须从信徒的祈愿中汲取神力,之前稻荷神积蓄在神庙里的力量——粗布玩偶、双层信封,这些寄托人心之物已经储存不足。她的体力,也越来越像一个人类女孩,她感觉自己很难再去收集大家的痛苦。
自此,稻荷神必须亲自前往遇难的村庄,因为自己的神力已经低迷到只能影响方圆十里的地方,她为需要的人带去福祉,却又默默无闻,为心中所爱而付出行动,毫不索取。
有时候,稻荷神会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开始不着边际地自言自语,她的话语潺潺如水花落在枝叶,又像梦中的表白一样温柔。这样无暇的神明是否有深爱的人呢。
京都郊外的不远处坐落有荷谷村庄,稻荷神庙就在荷谷村子后方的山林中。
在荷谷村里,有着最富有的一家——熏鸡和竹鱼穿插在凉架子上。各种兽皮在厅房一层的隔间里琳瑯满目,地下室贮藏着最鲜嫩的蔬菜。这家人已经准备了最精彩的过冬方式,看样子他们比松鼠和蚂蚁还要勤劳。这样的家,其外又围绕着一圈由七星之树、山茶花、珊瑚树所簇拥着的林带,繁茂的枝叶犹如拥抱着天空。踏入这样的家,好像精心护理的庄园一样。
庄园的北部,在粗旷的高坡上,两名女孩抱膝对坐在上坡的耐寒草地上。
“小希!海国的领主曾带着八尺琼勾玉,来过稻荷神庙。这样的大妖怪此行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见证什么是世上最温柔的神明,真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大妖怪啊。”
小女孩说完有关稻荷神的最后一件小故事后,用稚嫩的手捏着另一位女孩整洁的长袖,却始终没碰不到对方的胳膊。
“哦…面面……你讲故事好有趣…我还要听…这不会是今天晚上最后一个故事吧…”
戴着白兔面具的同龄女孩,对面面的讲述露出纤弱的声音,只是她的话语是如此无力而断续。
面面看着小希奇怪的样子,突然抱上小希,猛然间,她感觉到小希的身形瘦弱无比,是抱不住的残缺感,消瘦的小希,却又浑身炽热、滚烫。
“小希…”
面面斟酌着思绪,呼喊一声小希的名字。
接着,面面试图摘下小希的白兔面具,仅触碰她一侧脸颊,就感觉到了小希脸部和其身体一样,也是烧开水一样的烫。小希面具下露出一角红肿泛黑的脸色,像发霉一样的可怕。
面面依旧想要掀开小希的面具,在小希的白兔面具下,还未完全显露出小希的嘴唇前,一双比柳枝粗不了多少的胳膊和手,无力地贴在面具上。那是小希的手,小希那宽大的衣袖挂在她纤薄的手腕上。
面面急忙卸去了自己的力气,生怕用力折断了小希那柳条般的胳膊,面面不再继续掀小希的面具。
“这个面具…我超喜欢的…不要摘下它…戴上它…这是我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
面面用饱满而红润的娇颜,看着眼前小希那比她穿的衣服还小几寸的身形。面面担忧着小希,同时不知道说什么,唯有沉默。
之前,面面还以为是小希迷糊地穿着大衣来找自己玩,加上她的性格向来是不拘小节,让自己什么也没发现。
“妈妈说…有小精灵在我身上跳舞…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精灵们伴随着我的呼吸…在我身体里游走…现在抵达我每一寸肌肤上了……”
面面惊恐地注意到,小希的膝盖上的肿包快长到自己的拳头大小了。小希轻点一下肿包,感到了强烈的波动,好像肿包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要争先恐后地涌出皮肤……
“真羡慕…面面,能够每天能看那么多有趣的书…家里也很美妙…你父亲是伟大的大允段位阴阳师…而你的母亲又是全村最好的医生…”
小希说着满心赞许的话。面面仔细听完后,再一次抱向小希,两人互相传递着体温,隔着棉袄。面面甚至感受到了小希脆弱的心脏在重重地扑响着。
“让我抱一会。直至远方的白冬雁群离散,好吗…”
面面害怕小希发现自己即将溢出的泪水,因此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明白…你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再过十年…我们…还要和现在一样…”
“小希!我答应你。我的初心永在,永远不变…”
当夜色铺满了天空,小希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面面的家。
而在翻修的小木屋中,面面的母亲在里面呆了半小时,她在寒冬中流下了几串汗水。檀香紫檀墙板里面的医学书堆积如山,一眼望去,感觉自己随时会被高处的书砸到。
“妈妈。您是全村最好的医生。您知道小希她是怎么了吗!您给她做过诊断的,那个小精灵究竟是什么!”
面面的母亲放下家务的思绪,耐心地告诉面面:“小精灵的名字,叫马尔尼菲蓝状菌。这个细菌非常狡猾,在不同的温度下会变换不同的形状,缺乏经验的医生很难发现它。它只会住在免疫力低下的孩子身上。这个小精灵过不了几天会带走小希……今后可以的话,不要再去跟小希见面了。我跟她的父母说了,你要考取京都的典药寮,那是整个平安京最顶级的学院之一。你要成为‘医、针、按摩、咒禁’四方面的人才。为了平氏家的荣耀,你以后的时间不多了。”
“………”,面面她面无表情,正想要启唇说什么,却又张口无言。她母亲见状,继续说道:“之前晴明大人来过这里,对于这个小精灵,他也无能无力。他尝试用阴阳术,以显微分析的通透法术,才查出这个小精灵是一种病菌。可是,我们目前没有任何办法,小希她是第一个遇上小精灵的人。晴明大人也只能让她失去了痛觉,别无它法,况且最近京都纷乱不断,晴明大人早早地就被京都五大家族强制召回。”
“妈妈,难道就没有——”面面的母亲严厉地打断了面面的话:“面面!在…小希的人生最后一天是没有痛苦的,病菌会在患者的皮肤上生长灰色的玫瑰……以这样的姿态让你看到并不好看,小希让你看到如此难堪的模样会很难过吧。女孩精心打扮亦是对他人的尊重,也是自爱的表现。面面,对不起,可以的话,你最好忘记小希这个朋友吧。”
母亲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就带满疲惫的神情离开了木屋。而面面只好抑制住了自己的想法,她记住了母亲所说的每一个字。小希是她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偏偏遇上了小精灵,两人共度成长的时光,在疾病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面面觉得世间失去了色彩,一切都变得灰暗无光。她从母亲的话语和字眼里找不到…从死神手里救赎小希的办法。
正当面面呆滞地看向一堆书时,小木屋的门随着吱吱呀呀的声响被打开了,走来一位比她母亲年长不了多少的女性。
“孩子,你是平氏家族的后代吧,京都的五大家族之一。你名为‘平七面’,还有很多小名——七面、面面、小七,真是好听的名字。你们在京都的家,我已经整点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我保证,你们一家不会再被上次的邪神事件所牵连。”
慈祥的声音如约而至,这是即将准备接她去京都考学的大医药师之主,这个中年女人是典药寮的典药头。她还有个不同于文学的身份,那就是武学的阴阳头——即京都的大阴阳师之主。那是人类之中,京都阴阳师至高的巅峰段位,那是一呼百应、千军易得的地位。
平七面,她自信地抬头正视着眼前的老人,言辞端正地答道:“那是我的名字。请问您有什么想问的吗。自此上次邪神降世,已经过去14年。”
老人那深邃而沧桑的眼神变换了一下眼光,露出怀念过往的柔和之情。她转身,背向面面,说着:“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我也有跟你一样的可怜姐妹。她弥留之际的话语一直陪伴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必须作出抉择,是走出这个狭小的天地,重拾京都的家族荣耀……”
“……或者用山林妖怪的禁术……那样的话,她就不再作为人类活着。禁术具有不稳定因素。甚至令她变成嗜血的怪物,连妖怪都算不上了。这是有失败风险的第二个选择,晴明大人之前没有…嗯……也不可能会告诉你这件事。曾经有个叫山风的山林妖怪,他让京都的一位名门闺秀变成了妖怪。只是结果很成功,那位女孩仅仅是失忆了,没有变成狂暴丧智的怪物——她名为熏,作为妖怪重获新生的她已经被收录在京都的‘阴阳天机谱’。”
“为了今后不会再有人流泪,创造一片洁净健康的美好世界,总要有人负重前行,坚强活着的人反而会更累,中途倒下的战友令生者自强不息。若干年后,当变强的你再度看向过去孱弱、无助的自己,是那样的陌生……我的知己在那天永远地定格了容颜……我无能为力改变这个结局……”
老人顿了顿,好像在等面面说话。
“您最要好的、相依为伴的好朋友,她和小希一样也被命运捉弄吗?”
面面见长辈给自己开口诉说的机会,她就说了一个关乎小希的问题。
“是的,我当时在挚友的葬礼中,我趴在晶棺上流下不甘心的泪水。她患的病,在我考上京都学院后第二年,明明就可以根治。太迟了,她……不可能等到救赎的那一天的晨阳,她是这个病例的第一个牺牲者。那个病…名为……不,那是至今仍未被定名和公布的病,她在那场瘟疫中永远没有醒来,以瘟疫特有的性质,会引发恐慌。在你完全成为典药寮的一员前,还不能知道的太多。哎……历史的悲剧总是不可扭转地反复上演。”
老人转身,她的步姿丝毫不见苍老,反而同一位优秀的战士那样迅捷。她提高了音量,注视着平七面那双圆亮澄澈的眼睛,缓缓发声:“七面,先记住校训吧——自信、礼貌、渊博、健康、快乐、自爱、自强。”
“请放心,老师。”
老人耐心地等面面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后,告别了一声:“再见了,好孩子。”老人不带一丝声音地离开了木屋,和之前进屋的动作截然不同。
“老师,再见——”
面面在告别老师时,那位老人却早早地走出门外。平七面的话音刚落,木门才迟迟作响,待一切都静了下来,面面陷入了沉思。
平七面站在木屋里,出神的扫视着堆积如山的医学书。她是不是要放下这里的所有不舍思绪,去做值得的事情,那样的话应该是无情而成熟的选择吧。平七面过去饱读无数史书,这让她无比的理智而自在。只是,真挚的友情却千载难逢。
该做出抉择了,是是为了眼前的故友,还是防止今后的悲剧……
“我要在今夜去见小希……”
当面面脱口而出这句话,她自己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开口没多久的嘴忘了闭合,呆滞了几秒钟——这是违背父母意愿的想法,自幼是母亲小棉袄的她可不会作出如此出格的事。她深呼吸了几下,踱步从仓库跑了出去。她的体型比一般的京都女孩还要纤细不少——虽然她这里的家称得上是庄园,但连京都的最低阶生活水平都达不到。况且,她的父母还慷慨的拿出家底救助村庄附近深陷困难的村民。
在庄园的正屋大厅驻足有一对夫妇,两个人饱含深情地看向逐渐远去的面面。面面的父亲朝她奔跑的方向开口说了几句什么。之后,两人就转身进入屋内深处。屋内,原本有几盏晃晃摇曳的烛灯,却都被熄灭了。
河谷村后面的稻荷神庙依旧人烟稀薄,只是今天,在庙宇前石阶上却传来玉石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一名女孩坐在一轮悬空的皎月上停止了飞行,她没有迟疑地望向眼前崭新不变的庙宇。
“啊!这座神庙正合我意。”
追月神满眼显露出光辉,满怀惊喜地观赏着稻荷神庙。她现在的姿态就像得到玩偶的娃娃一样开心。
“樱木彦的孩子……”
追月神突然听到邪神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声响,很显然邪神对樱木彦这个名字十分忌讳。追月神感到附近传出空间被撕裂的诡异旋律,顿时停止了对稻荷神庙观赏的心情。
在邪神沉默几秒后,天色大变,稻荷神庙后面的海洋和其上方的天空浑然变成趋近黑暗的污紫色。神庙的上方站有一位浮空的男子,他凛冽的战袍不断地迎风震动,他乌紫的衣襟后蔓延出饱含死亡气息的八道蛇影。
“那里怎么也有一个邪神。两个…邪神?”
追月神小声地嘀咕着,并茫然地望着远处蔓延数道蛇影的清秀男子。只见,他身上披散着京都的裳羽,和他过肩的头发形成飘逸的气质。
“早然幸,你的气息。我最熟悉了,在高天原的时候,同族被血洗、被剥离神格的仇恨,我自始至终没有忘记。可是,你执意要选择的这条道路让我恶心。再这样下去,天谴必会降临。我当时应该尊崇天照大御神的意志,就不该简单地封印你。你现在又从狭间出来,致使无数无辜的妖族、人类死的不明不白。”
远处的男子借助不知名的力量,明明远隔百里,追月神却觉得他的话语震耳欲聋。
“哈哈哈…来战。樱木稻!”
转瞬间,在追月神的后方响起原先第一位邪神的声音,那股声音在回应着高空的男子。
追月神只见自身左侧升腾起几缕烟气,那股气体萦绕成一条蛇的形状,逐渐清晰起来。最后,从那股气体中走出来一个满脸紫色咒印的青年。他应该就是高空男子所说的早然幸,早然幸全身尽是京都特有的战甲和兽衣,他不由分说地想要跟高空的男子战斗。
浮空的男子,他低迷地自言自语道:“大家长……我要在这里,为了美好的京都搏出最后一份力量。不负樱木氏族的威名。”高空中的他阴沉着脸,四周的风更加暴烈躁动。他居然凭空制作出高温蒸汽,并液化为海水。其身后的八道蛇影是天蓝色的通透与明亮感。他背后的天空依旧是乌云密布,脚底仍然是汹涌的汪洋,黑云不时还会落下摄人心魄的天雷。
“我要反抗这宿命。”
高空的男子呵斥着追月神旁边的另一个邪神,追月神对他的话想了想——他所说的宿命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追月神突然发现自己后方一大片天空,竟然变成了浓郁的血色,试图在对决另一半乌黑的天空。自此,稻荷神庙的天色就此一分为二——天空被划分为黑红两极。
追月神身处在血红的天空下,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不敢动弹。这时,一轮破空而出的月牙状紫红色气体从追月神身边呼啸而过,射向浮空的樱木稻。
樱木稻用三个蛇影就吞噬并卸去了紫红月牙的大量冲击力,剩余的红色煞气不懈地冲上了乌黑的云霄。
在煞气消散后,樱木稻令身后那无数颗水珠奏响了大海的涛声,水珠凝聚成威严十足的万丈海渊,包绕在樱木稻的身后,像天墙一样伟岸壮阔。
“你是天堂和地狱都不能容身的人,被京都阴阳师炼化成人。因为天生拥有邪神的一部分力量,自此被世人所遗弃。现在,你成为魔王后,就以为获得了自由的新生吗?今天,我势必将你完全地讨伐掉。”
樱木稻指责早然幸所追求的大义,并决意要剿灭他。而早然幸则一声不吭,但他那双空洞的眼神中流淌出来汩汩血流——那尽是些可怜牺牲者作为祭品的血。
京都的各大家族为了对抗高天原和遍及世界的狐族势力,想尽一切可能,直至造出来拥有邪神力量的人类,一共有八位邪神成为京都的无上战力,而这件事的附属产品就是妖刀姬赤影、完成品鬼切,这两个式神的战力也不亚于大妖怪。
京都五大家族外,唯有早然家族执行着友善的政策——因为借用八岐大蛇的怨灵之力并不是长久之计。早然村田选择人类、阴阳师、神明、妖怪共同生活、求同存异地在京都发展。
但是,各种争端导致仇恨的伤痕裂得越来越大,战争随时可能会爆发。
樱木稻在高空紧锁着眉宇,他即将发动身后如蛇影群一样肆虐的洪水时,只感觉自己的眼神恍惚了起来,自己的身形开始不受控制,浮空的自己随时可能坠落。
“难道早然幸刚才的煞气是忽视妖力防御的——附带了穿透效果的攻击……”,樱木稻细细回想了之前看似单薄无味的煞气,自己看似简单地抵御住了攻势,实则煞气对自己的力量造成了削弱。
樱木稻感觉自己的身形开始摇摇欲坠,自己已然身处在绝境中。他陡然想起来了以往在绝境中的战斗技巧,他试图静心下来,观察着对手的动态。
樱木稻看到早然幸不慌不忙地结印出一道悬空的黑红色链子,链子撕裂了空间,他从其中抽出滴着血的枯黄裹尸布。
早然幸抱着裹尸布腾飞冲向樱木稻,他架着的那成人大小的淡黄色裹尸布袋开始蒸腾起来,布袋褪去布料原有的颜色,转而化作浓郁的人体形状的浓稠血水。看来那是早然幸长久以来积蓄下来的各种牺牲品,被他制成了可怕又神秘的武器。
樱木稻急忙发动了他的本源力量——将八道蔚蓝色蛇影集聚成一体,转变成实质的铁砂,接着配上自己的蓝色妖力,当场炼制成一柄缠绕沼气的长剑。
樱木稻对早然幸此种血腥行径,气得咬牙切齿,他将长剑上的沼气扩散起来,长剑形状的海水握在他的手中,试图抵御早然幸抱着的那浑然一体的血水。
樱木稻预判到早然幸会采取猛烈的攻击方式,因为四周的空气开始被压缩,逐渐变得稀薄。自己的呼吸声已经越来越清晰,同时感觉到些许窒息感。
果不其然,早然幸发动了禁术,不洁之力令裹尸布里活着的“痛苦生灵集合体”贪婪地吮吸着空气,数以万计的怨灵掠夺附近十米的空气。
樱木稻持剑往早然幸的方向凌空踏去,他认为——后退等待战机是浪费时间。
“结束了。”
在早然幸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樱木稻感觉世界变得无声无息。一切竟然静了下来。
在最后一刻,樱木稻看见了那血红的裹尸布爆裂炸开,一点声音也没有,自己的身体也动弹不得。自己那把不弱于对方的武器变成了摆设,只能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身体被血红色的怨灵所侵蚀。每一处被侵蚀的部位都长出来无眼的小蛇,仅过了五秒,樱木稻发现自己身上满是小蛇。
樱木稻在第六秒,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踏在水面上,只是四周一片黑暗。
忽然间,樱木稻听见早然幸的墩墩话语:“愚蠢的孩子……你竟然如此莽撞地接受我的攻击。不过,这样也好。你体内的不洁之力已经被我祛除,而我的梦已经醒来。之前你之所以不能动弹,是因为我的不洁之力激活了你体内的不洁之力。今后,樱木稻,你可以作为人类活下去…你随时可以去感恩京都的樱木长老和温柔的稻荷神。你此前的身躯已经被啃食殆尽。现在你新的身躯,我已为你备好。我不是你当初封印的那个邪神。不过,他与我走的是同一条路,已经化作一道光消散了。”
“光?”
“邪神远远不止一个。而每一个邪神又控制着八道蛇影。在时隔四十年一次的血月降临时,邪神之中会诞生有两个绝对善良的强者……只是这两个善良邪神注定要被其余的邪神所吞噬,是养蛊一样的残忍优胜劣汰方式。一切,都是为了最后一位真神的诞生——那是顷刻间,肆意地吞噬天地的邪念真神……真神在高天原的神威,足以令天照大御神都忌讳。前不久,信奉八岐大蛇的掌柜已经从这无情的尘世消逝了,她仓库里的壁画昭示着真神的诞生——那幅如洪水一样,真正的邪神不顾一切地席卷着广袤天地的画面是如此壮观。画中的邪神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呢。难道邪神失去了什么吗?哈哈哈,看来邪神也不例外。爱是悲剧的历史中唯一传递下来的宝物……我用的怨灵是其它邪神遗留下来的、未被超度的生命体。他们已经血肉模糊、不可逆转地被制造为活生生的武器,永远不可能分不清之前是什么样子。与其继续折磨他们,不如瞬间引爆,让他们解脱。以此,还能加速祛除了你体内的不洁之力。”
“……我们是汹涌滔天的洪水,招灾……我们是干旱之季的涓流,降福……”
樱木稻失神地自言自语什么,似乎明白真相,开始反思当前突变的情况。自己如果不是两个善良的邪神之一,那结果是非常恐怖的——自己讨伐了善良的邪神。而自己是黑暗、错误的一方。
“不会太晚…除了你,还剩五位邪神在京都潜伏着……它们禁锢了我的思想,我不得不与它们为伍,它们以为你和之前牺牲的那位邪神才是善良的一方。我现在已经突破了它们的禁术——释放并超度了百年来它们捕获的怨灵,我们互换灵魂后,我瞬间粉碎了你的肉体。今后你将作为早然幸活着。樱木稻战死,其余五位邪恶的神不会察觉,它们只会认为善良的两个邪神已经被清剿。我即将坠入地狱,看来从内部瓦解邪念的使命是完不成了。如今,你作为第六个邪神,一定要保护好风神一目连。在必要的时候帮助他,一目连的幸存是维持世界和平的关键节点,如果他不在了,和平的橄榄枝就会枯萎。我相信你,你是京都大家族早然村田、稻荷神所感化后的天才,原本的你应该不会讨伐别的邪神。”
“原来,你们两个一直是隐形的守护者。并不是该剿灭的对象……我连善恶都分不清……我不配当樱木家族的阴阳师……”
“樱木稻,用心去感受每一次生活的精彩,永远不要否定自己。幸运的是有两位恩人趁你还未堕入黑暗前点化并启示了你,现在的你任重而道远。最后,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京都,有这样一个人类阴阳师的姓名?”
“书上写的这个家族,他们的历史非常有趣。我们作为兵器、工具人,对家人的向往极度迷醉,孤独是杀人于无形的敌人。早然幸,我原以为屈尊在人类阴阳师的麾下,会感到羞耻与痛苦。原来,我们和卑微的宠物有天壤之别。樱木氏族大家长给了我姓氏,并亲自陪我去稻荷神庙赐予我一个饱含神谕祝福的名字——稻。从此,我名为樱木稻。此前,他们对我的种种帮助我说不完了。现在,我必须成为修罗,你俩的妖力必须由我吞噬。其它数位邪神都各怀鬼胎、心术不正。我会变强,我绝不会放弃救赎京都和感恩稻荷神。”
早然幸听着年轻邪神的话,慈爱地抚摸着樱木稻的脸颊,露出儒雅和善的笑容,他像长辈见孩子最后一面那样珍重。
“真是个好孩子。预言不会出错。神明的时代迟早会结束,那时候大家都会像人类一样生老病死,生命的可贵只有在面对死亡时才显现出来。如果所谓善良的邪神注定逃不出死亡,那我可以选择化作你的力量一部分,死得其所。”
“你体内的邪神那股不洁之力之力已经被我净化。而我的邪神力量将被你继承。我之前和你的战斗中,我有很多能力没有使出,那些能力和你那被稻荷神净化后的蓝色妖力一样美,现在都是属于你的了。”
“……”
樱木稻沉默着、或者说有些悲伤。而早然幸停止了说话,他在弥留之际,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京都大阴阳师晴明在和自己谈话。
“你有一颗善良的人心,却有着怪物的躯壳,如果不是你那血腥的邪神力量,你能作为人类生活的话,一定可以在京都收获属于人类的幸福——事业、家庭、尊重、安康、幸福、自在。可现实,却一直是很遗憾的骨感,我不能帮助你化为人类。你从八岐大蛇的怨气中诞生。除了你,我还记得,有七位源自于八岐大蛇的人造物……”
“……为了瞒过剩余穷凶极恶的邪神,我不得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会太迟,正义的齿轮,悄然落下。”
“嗯。晴明大人。我不能再和您谈下去了。再见。”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也许是最后的一面。”
早然幸从世间消失了,现在活着的是樱木稻,他的灵魂在早然幸的身体里,同时获得了他的能力和部分记忆。
“邪神…你怎么了。”
“……追月神,我们去拜访一下稻荷神吧。同时,你的梦想我满足你,只是现在不可以。”
…………………………
伊美莱独自在京都落后的南城区悠哉地散步,他不太熟练地走着路。腼腆地像个刚入城的乡里人。
他在寻找城里一处神秘的角落,那里依稀住着一些人,各个衣衫褴褛,他们的衣物中满是缝合的补丁。之所以京都南城区人迹罕至,是因为这里一个阴阳师都没有;这里的水质饮用一个月就会得病;这里的风尘让一个人在户外一天内变成沙雕;这里的谷物收成都不能自足;这里被接济的粮食都会被污染和掠夺,这里就是人间地狱。大家长早然村田对此恼火不已,可是也没什么直接了当的办法。在今天,有几个狐族在这里销声匿迹,早然村田找到理由,让伊美莱前去调查。除了伊美莱,大家长还派出数十名大阴阳师调查平安京附近的狐妖劣性事件。
贫瘠的灰褐黄土地上,走出一个赤脚的女孩子。她一身比自己个头大三倍的衬衣,像裙子一样裹在身上,满身积蓄了黄沙,唯独她的眼睛透明不暗,包含着一种希望。
“大哥哥,不要登记我的名字。我不会一直贫穷下去的。我会慢慢从赢弱无情的败坏之地走出去。”
伊美莱蹲下来,平视着眼前的小女孩,并把登记薄本收了起来。
“嗯。我相信,你会有新的开始。放心,我不会登记你的名字。那么,你能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琉璃纸月!”
“小月。”
伊美莱喊了眼前女孩的小名,接着从腰包里掏出一本比成年人巴掌竖起来还厚的大书。
“有空多翻阅下这本书。这是西土大国,礼仪之邦的四库全书,现在是你的了。里面有初学者注解,还有多国语言的翻译解析、拼音。用心花时间去看,一定能学有所成的。只是书,不能让你纤薄的身体茁壮成长。”
“没事的。我吃不了多少,饭量也就两天一个鸡蛋。”
“好。”
伊美莱温柔地回复女孩后,看了一眼小月身后堆积如山的东西,那些尽是大家长事先捐赠过来的一大批物资,物资堆积成围墙的高度,在南城区的运河前伴着阳光留下一大片阴影,那些是爱存在的痕迹。
小月皱着眉,露出可爱的虎牙,说道:“奇怪…今天大家怎么都不出来。”
“小月,跟着我的步伐。距离我身后不要离远超过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