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大如车盖的残阳在被西山吞噬者,慢慢地只剩下了一点,再慢慢地完全消失在了山的另一边。东骧骏的身影,在宋烈的眼中,也像是残阳一样,慢慢地变成了一点,再慢慢地那一点也不见了!
宋烈只有沮丧。他后悔自己没有随伯父还乡;他痛恨自己酒后大意,失了青霜剑;他不能原谅自己没有沉下心来跟诸天神行术……
他失声大哭,他运足了内力,加上了神行术,飞奔在这蛮荒之地。他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只觉耳畔生风,那风声似乎是祖母对自己的关切,又似乎是伯父对自己的教导,似乎是大青马的咆哮声,有似乎是东骧骏的嘲讽声,又似乎是诸天对自己勉励时的那种无声……
不对,是诸天的声音真的在耳边!不过,话不是对宋烈说得。
“大哥,作威作福于一方还不满足嘛?还非得抢人家的宝物?!”诸天说道。
宋烈看到前方诸天正与一人缠斗在了一起。
“二弟你真是婆婆妈妈,怎么这么点儿小事都来管了?我劝你不要来管我的闲事,否则,别怪大哥不顾手足之情了!”
与诸天缠斗的不是别人,正是东骧骏!
只是看着俩人的缠斗中,诸天已经渐渐落了下风。
宋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及多想,径直奔上前去,直取东骧骏。
东骧骏道:“好啊,二弟,原来你们早有预谋,一个追我,一个截我。现在就这样以二欺一,这样算什么本事?!”
诸天道:“你错了,我在这里截你,这位烈兄弟并不知道。”转身对宋烈说道:“丹初兄,你不要插手,我们俩人打他一个,就是打赢了他也不会服气的。”
宋烈心想:一来诸天是来帮自己夺回青霜剑的,二来诸天在拳脚功夫上显然不如东骧骏刚猛,自己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宋烈道:“可是……”
诸天见宋烈不肯退却,正欲理论,稍一分神,只见东骧骏一拳打来。诸天忙躲开了东骧骏的一拳,躲开后才知道东骧骏那一拳是虚招,趁诸天躲拳的间隙,东骧骏已经展开神行术遁去了。
宋烈又气又恼,而诸天全没有懊恼,展开神行术追上前去,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宋烈也展开神行术想东骧骏逃走的方向追去,只是全不见了俩人的踪影。再往前奔去,他发现前面路上不远处便有残茶的叶子,虽然味道已经淡了,但宋烈仍然能闻出来,这正是他在诸天舍下时两人对饮的茶根儿。宋烈知道,这是诸天给自己留下的信号,他便循着这足迹追去。
不消得一炷香的功夫,便追上了两人,只是这时诸天已经被东骧骏踩在了脚下。
只听得诸天道:“你这不过是有些狠劲儿,倘若我一息尚存,很快你会败在我的拳头之下的!”
“你永远不会懂,最强的功夫并不在拳头硬不硬,最快的速度也不在于是否对神行术驾驭的出神入化。像你这种恶人,永远不会知道“仁义”的威力。”
东骧骏听了这些话,有些恼怒,大喊道:“你不要再说了!”
说罢,攥起拳头,抬手就要打倒在地上的诸天。宋烈见东骧骏那铁拳般的拳头就要打将下去,这样诸天非死即残,可是这时宋烈在十步开外,不及挡开东骧骏这一拳头了。
就在这时,突然飞出一个细小的身影,只见那人手持一把牧笛,笛的一端戳在了东骧骏的腋下,东骧骏大喊一声“哎呀”,顿时应声倒地。
宋烈只见那个飞出的身影正是前些天遇到的那个自称是醉凌风徒弟的牧童,实在是没想到这小娃儿有这般本事。
诸天有些有气无力,道:“三…三弟,这些天,感觉你就在我身边,现在你…你终于肯现身了。”
诸天话音未落,东骧骏道:“三弟,你小子竟敢暗算我!”
那小童道:“大哥,你也知道老二就是爱管闲事,你教训教训他也就罢了,何必动真格呢?”
边说边走到东骧骏身边,一声唿哨,大青马出现了。东骧骏上了马,马蹄得得,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那小童喊了一声“接着”,向宋烈和诸天抛出一物,便很快不见了踪影。只见那物在月光下寒光闪闪,宋烈走上前去,定睛一看,险些喜极而泣,那不是自己的青霜剑是什么?
这几天的遭遇就像是在梦中一样,不及细想,宋烈忙搀起诸天去寻附近的宿处。还好,诸天受的只是些轻伤,然近处却荒无人烟,难以寻得人家,这时又无法施展神行术,两人只有慢慢的赶路。一路上,诸天向宋烈说了他得身世:
原来,他兄弟三人,东骧骏是他的大哥,醉凌风是他三弟,他们都是塞翁的儿子。他的父亲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塞上匹夫,他擅长相马、驯马,还会一套不错的拳脚功夫,另外还会神行术这一绝技。像中原大多数的家庭一样,塞翁对长子东骧骏钟爱有加,从小就暗许他为自己衣钵的继承人。可是,在东骧骏行将成年之时,越发的心术不正,终有一日趁父亲不备,盗走了家里的青马,靠着自己的一身功夫,去落草为寇了。
塞翁非常的心寒,他也希望大儿子能够回头是岸。可是看着自己日渐苍老,还不见东骧骏回家负荆,他算是彻底死心了。于是,他把眼光放在了两个幼子身上。
然而,这两个儿子又有了不一样的反应。次子诸天似乎对拳脚功夫和神行术并不是很热衷,只是心怀坦荡,看重中原人讲究的“仁义礼智信”,父亲的本事他只学到了一些皮毛。三儿子显得更为聪慧,神行术学得如痴如醉,很快便超越了父亲,只是他年纪尚幼,亦或是对拳脚功夫不热爱,武功却没有学到父亲的万一。
一天,塞翁把两个儿子叫到榻前,将几个奇形怪状的瓶子交给两人,并嘱托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情,三个人都不要手足相残。言罢,无疾而终。
诸天失声痛哭,而醉凌风却不喜不悲,反倒是一身轻松的样子。
诸天责备三弟,而醉凌风却说父亲只是随着沙场上的鼓角声、秋风声、呐喊声去了,只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又有什么好伤感的呢。
诸天对三弟的这种说法表示不满,暗下决心一定要练好神行术。于是他竟自一人找了一方净土,去苦练神行术,从此兄弟二人也分道扬镳了。
可是,这兄弟三人却没想到会因为这么一个中原游侠而再次相聚,而且是在这种形势下的再聚。
原来,在宋烈到来之前,诸天已经追上了东骧骏。东骧骏想不到诸天会追的上自己,而且这么快就赶上了自己:曾经神行术以三弟为最,自己次之,二弟是天赋最次的。
东骧骏在惊诧于诸天神行术进步如此之快的同时,也用狠招制住了诸天。也就自此时,宋烈和醉凌风赶到了,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毕竟是亲骨肉兄弟,东骧骏对诸天本不想使杀招,可是看到宋烈就在眼前,想到若今晚不把诸天制住,想必是躲不过这俩人的追捕了,于是就要对诸天下杀手。只是不想凌风在此时从中杀出,把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见二弟此刻与这个中原少年是一心了,此时的三弟也不知道是敌是友,他想今晚再战似乎已胜算更少了。于是看到凌风唤来了大青马,索性上马就溜走了。只是没想到,三弟会趁着自己不留意,把青霜剑给夺走了。此刻的东骧骏已无半点打斗的心思,况且青霜剑本就不属于自己,拿在手中也无甚用处,此刻他只有无声的认了输。
东骧骏只知道自己败了,却不知道他是败给了这位中原少年的锲而不舍,败给了诸天的正者无敌,败给了醉凌风的出其不意。他败得是如此潇洒。
天色将晓,二人看到前方出现一个镇甸,不由得喜出望外。而宋烈定睛一看,只觉得那个镇子是如此的熟悉,前方正是红柳镇。
宋烈心想与诸天大战东骧骏,又赶路赶了一夜,心念及此不由得有些疲惫,正想找个酒店大吃一顿,再美美的睡上一大觉。于是便向诸天推荐西街上的百通酒店。
宋烈道:“红柳镇西街上的百通酒店......”然而这时他却发现诸天的眼睛直望着前方的镇子上,并没有在听自己的话。
宋烈循着诸天的眼神望去,只见前方恶狠狠地站着百十号的壮丁,手中都持着棍棒,杀气四起。为首的四人:一个是全身挂满小银铃的西灵仪,眼睛虽被纱布包扎着,但丝毫盖不住他那怨气;另一个是满心不服气的东骧骏,两脚用力地踩着,他脚下坚硬的土地已经被他结结实实的踩出了两只脚印;还有一人,身材不高,肤色黝黑,身穿一件白色大氅,似是身后有翼,虽面无杀气,却像是故作斯文状;最后一人,身强体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摩拳擦掌,两只拳头攥的“咯咯”作响,不怒自威。
宋烈心道:西灵仪和东骧骏已经是交过手的,凭一己之力都是难以取胜,眼下那两人想必是南浦云和北霸天了,这下这四大恶神齐来发难,看来自己是逃不出这番邦小镇了。想到这里,他也无暇再想,握紧了手中的青霜剑,准备做殊死的一搏。但是想到身边的诸天本是为自己夺回青霜剑而伤了手足之情且身负重伤,眼下四大恶神都是朝着自己而来的,也不会跟诸天过不去,于是就想让诸天一个人先行离开。
宋烈正待开口,只听诸天道:“诸位英雄,别来无恙啊!”勉强振奋了一下精神,向前面的那一群人作了个揖。
话音刚落,东骧骏抢着喊道:“二弟,你小子少在这里套近乎!什么别来无恙啊,你问问这里的伙计们谁他娘的识得你小子?!”
诸天丝毫不在意东骧骏说得话,冷静的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今天在场的各位都是在下的兄弟。”
东骧骏道:“行了行了,识得几个汉字,就在这里掉书袋,弟兄们可没有工夫听你在这里巧言令色。我劝你别再多管闲事了,抓紧给我滚!否则,我可不像昨晚那样手软,再放你一马了。”
昨晚明明是凌风的突然袭击让东骧骏占不得丁点儿便宜,这里东骧骏在其他三个恶神面前,为了捍卫自己的脸面,硬是说成昨晚是自己手软放过了诸天和宋烈。
“都莫要那么多话了,要打架就赶快得打。我这许久不打架全身不自在,这双拳头怕是要生锈了吧。”北霸天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宋烈此时已经是筋疲力尽,听到北霸天这中气充沛的话音,再看一下凶神恶煞的北霸天,若是硬打硬上无半点胜算,不由的有些胆怯了。
诸天道:“想必足下是北大侠吧。北大侠神力盖世在下早有耳闻,中原人有句话--化干戈为玉帛,也就是说,拳头不是解决矛盾的办法。更何况,大家本没有什么纠葛,都是一方豪杰,为何不化敌为友呢?”
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抢道:“什么?没有什么纠葛?你看看我的眼睛......还有我那惨死的灵雉......哼!”
西灵仪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诸天道:“西大侠莫要生气。我有一药,是我多年来取茶树上的甘露炼制而成的,这药不仅可以治好足下眼睛的伤,且能治好足下夜盲症的毛病。敷用此药,可保您夜晚视物,与常人无异。只是,阁下的眼睛再不具有攻击性了。”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瓶,扔给了西灵仪身后的一个侍从。
诸天又说道:“至于足下的爱宠,不过是一玩物,只是失去了一玩物而已,阁下却能与这位宋少侠不打不相识,也是一桩好事呀。”
西灵仪只是不搭话,仍是愤愤的道:“哼......”
“既然这位诸天兄弟在竭力的解斗,我想天下本没有生来就是好斗的人,我想不如就跟这位烈兄弟化敌为友吧。”宋烈只觉得说这句话的人绵柔得像个女人,定睛一看正是那个身着白色大氅、个头并不高大的黑汉子,也就是南浦云了。
南浦云继续说道:“化戾气为祥和自然是最好的。可是今天把兄弟们都聚集在了这里,包括在下在内,都想目睹一下中原游侠的风采,与他做朋友的,所以今天可不是聚众给烈少侠送别的。诸天兄弟,你意下如何呀?”
诸天道:“难得南兄如此通情理,又如此热情。能与各位好汉做朋友我是求之不得的,丹初兄应该也不会拒绝。既如此,那在下就斗胆提议,既然是交朋友,那不如把酒言欢、在镇上摆个宴席如何?”
宋烈心想:此刻应该是拼尽全力突出重围,如若不能也要以命相搏,不知道南浦云和诸天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竟然还要设宴欢饮......
南浦云道:“诸天兄主意不错,在下举双手赞成,那么就请二位随我等到镇上去吧。”
这时北霸天说话了,说道:“老南,你这是搞什么?本来我们四个人是说出来打架的,要不是听你们说有架可打,老子才不会出来呢!要把酒言欢,你自己跟他们去吧,不过得让他们先跟我过过招,要是切磋之后他们还留得姓名,就去跟你喝酒交朋友!”
东骧骏随声附和着,道:“先打一架,我看这样可以。”
西灵仪仍是愤愤不作声,但显然也是不理解南浦云与诸天的提议。
诸天见南浦云被遭到了另外仨人的攻讦,于是出来给南浦云解围,道:“霸天兄,只是我与丹初兄两人行路一夜,而今又疲惫不堪,本就不是你得对手,今你若执意要与丹初兄交手,岂不让人说趁人之危嘛?待得我们修整一两天,我保证你老兄会有架打的!”
北霸天极是看重自己的拳脚功夫,心想诸天说自己今天趁人之危,想来赢了是很不光彩的事情,于自己名声上有害而无益。何况这俩人与自己并无甚过节,诸天又答应了自己有架可打,这两人又逃不出镇子,不过是困兽之斗,答应他们又如何?
北霸天道:“也好。”
诸天道:“在下还有个提议,宴会上可否邀请几位镇上有名望的豪杰?”
南浦云道:“诸天兄想得真是周到,要不只有我们几个粗人岂不很无趣。”
诸天想到今天他与宋烈都是筋疲力尽、更何况自己身上有伤,不知南浦云是不是想设鸿门宴,不如拖他们几天,先在镇上养好了元气,再来应对这几个恶神,于是道:“我与宋兄初来红柳镇,甚是不熟。还得麻烦四位大哥去邀请镇上豪杰长者,选一绝佳之地、择一良辰,求一共醉。”
北霸天道:“也罢。弟兄们先行回去,两日后就在百通酒店再会吧。”
东骧骏见北霸天这样说了,知道自己就是再不同意也无甚用处。便不再说什么,一声唿哨,大青马赶来把他驼走了,家丁随后而去,地上空留两只深深的脚印。
西灵仪仍是愤愤,但是始终没说什么,领着众家丁向西街而去。
只有南浦云,很客气地与宋烈、诸天道别,然后身后大氅一挥,像是两只翅膀,展开轻身功夫,向城南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