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季和许雍坐在臬司衙门放卷宗的书房里的书案旁，书案上零散的摆着几份装订起来的纸页。许雍看着苏季皱着眉在那几份卷宗里翻来翻去问道：“怎么了？你这找什么呢？”
“李育才案子最初的验伤单不见了，你刚看到了吗？”
“验伤单？我也没见到。李育才案子的卷宗都在这儿了，可能是夹在哪里了吧。”
许雍说着也帮苏季找了起来，然而两人翻来翻去都没能找到。苏季疑惑地拍了拍头说：“咦，先前看的时候光看笔录了，也没注意到验伤报告，该不会一开始就没有吧？”
许雍听他这么说抬头看着他答道：“不可能，验伤报告这种东西不可能没有的。你等等，我叫他们来问问。”
许雍说完起身走了出去，苏季不死心地把卷宗又翻了一遍，嘴里还嘀咕道：“这让我明天怎么升堂，真是。”
过了一会儿许雍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对苏季介绍道：“这是臬司衙门的主事。“
那主事走到书案前行了一礼说：“苏大人，听说李育才案子的验伤单不见了？”
“对，找不到了，不在卷宗里。”
主事听言皱了皱眉说：“没道理啊，先前臬台审案子的时候是有的啊。”
那主事低头想了想然后对苏季说：“哦，前些日子的案子比较多，许是整理的时候跟其他卷宗混在一起了。要不这样，验伤的那个仵作那儿应当是有存案的，下官去找他要一下，大人也可以先在其他的卷宗里找找，指不定就能找到呢。”
苏季点了点头说道：“那也行，你去仵作那儿看看，我再找一下吧。”
“真是麻烦苏大人了，抱歉啊。”
“没事儿，没事儿，能找到才是最重要的。”
那主事行了一礼又急匆匆地出去了，许雍叹了口气对站起来的苏季说：“没办法了，我们先在这儿找找看吧。”
苏季点了点头，把书案上的卷宗整好用镇纸压住，和许雍一起朝着放卷宗的书架走了过去。书架上按年份做着标记，第一排标着“建宁二十八年”的字样，书架上已经排了差不多占了地方一半的卷宗。许雍站到书架前说道：“李育才的案子大概是四个月前，也不知道放到哪里了。”
苏季看着那些卷宗转头对许雍说：“那要不这样吧，你从左边往右找，我反过来找，或许能快些。”
“行啊。”
许雍说完话两个人分头翻了起来，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了纸页的翻动声。两人刚翻了三四本，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唤了一声：“少爷。”
苏季和许雍听到他的声音都侧头看着那边，那个小厮看到苏季也转了过来笑了笑朝他行了一礼：“苏大人。”
苏季笑着点了点头回应了一下又翻起了手上的卷宗，耳边传来了许雍的询问声：“怎么了？”
苏季翻着卷宗没注意到那边的事情，只见过了一会儿许雍走到了他身边有些歉疚地说道：“不好意思了沐哲，我这边突然有急事要处理，怕是不能陪你一起了。”
苏季看着他脸色不太好的样子连忙说道：“没关系的，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可以。”
“过会儿那个主事应该就回来了，沐哲要是实在找不到的话就算了。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你就跟臬司衙门的人提，我会再跟他们打声招呼的。”
“好，我知道，你去忙吧。”
许雍听言转身带着那个小厮走了出去。苏季看着他走了，又抽出了一本卷宗拿在手上一页一页地翻着看了一遍，然后失望地放了回去，伸手去拿另一本。手刚刚碰到卷宗，苏季转念一想：算了，不找了，我就不信仵作那儿没有。
苏季想到这儿收回了手，打了个哈欠，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嗯……今天天阴，看不出来时辰。
苏季觉得有些无聊，开始在书房的书架之间转悠了起来。他倒也不做什么，就是瞎走，眼睛在书架上的卷宗随意地扫着，看到名字觉得好奇的，就翻出来看看，然后又原样放回去。苏季转悠着转悠着走到了书架靠后的几排，光线一下子暗了起来，卷宗上的字也显出了几分模糊。苏季顺着一排书架扫过去，突然看到有一本卷宗上标着的地址是“南京”，下面标注着案件名字是“吴原伤人案”。
南京？南京的卷宗怎么会在浙江呢？
苏季想着伸手把那本卷宗抽了出来，翻了几页看了看。倒也不是什么大案子，挺平常的啊。苏季漫不经心地又翻了一页，却发现这一页跟前面的不太一样，像是一份新的卷宗，尤其是上面的几个大字一下子让苏季浑身震了一下：建宁十三年，苏家灭门案。
苏季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找到苏家案子的卷宗，看纸张的样子已经泛了黄，甚至还有被虫蛀过的痕迹，又往下翻了一页。卷宗第二页用台阁体整整齐齐的写着：建宁十三年十月十六日，苏州知府得报，前内阁次辅苏祁、前礼部左侍郎苏益及苏家诸人死于苏宅。经查，苏祁与苏益的尸首位于苏宅书房，二人皆为利器所伤致命，后书房遭大火所焚，尸首亦受其损害。书房外发现两名小厮尸体，有明显利器伤口及大火所烧痕迹。苏家少夫人陈氏死于院子房间内，为利器一击致命，未见其他伤口。同时有嬷嬷、侍女各一人死于苏少夫人房间，皆为一击致命。经统计，苏宅除苏祁、苏益及陈氏外，共有下人十二人丧命，另有苏家小公子苏季未见行踪。
这不是苏季第一次看到苏家案子的卷宗，但还是觉得心里一阵刺疼，眼前被泪水遮住一片模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困扰了他很多很多年的噩梦……
小小的苏季躲在苏宅书房院子的假山中间，满脸都是眼泪但顾不得擦，只盯着书房那边烧起来的火。苏季旁边还躲着一个看着只比他大一点的小少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也是一脸惊慌地盯着那边，和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黑衣人。苏季知道祖父和爹没从书房里出来，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是长青带他出来的，长青说宅子里有坏人，所以带他来找祖父和爹，可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书房门口站着一个黑衣人一脸冷漠地看着火慢慢地烧着，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聚到了他身边跟他说起了话。长青看着院子里的黑衣人都聚在了书房门口，而他们离院子门口很近，低头小声跟苏季交代道：“小公子，待会儿我让你走的时候，你就从旁边，从旁边这个小缝里出去，然后溜在墙边朝外跑，越快越好。你知道的，咱们的院子里有一道暗门，你就往那儿跑。”
“那长青呢？”
长青听着苏季带着哭腔颤抖地问到自己，握着他的手紧了一下说：“小公子别怕，我会跟在你后面。待会儿跑的时候，小公子不要回头，不管怎么样都不要回头，我会一直跟在你后面的。“
“嗯。”
苏季勉强伸手随便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泪，旁边的长青看到没有人再聚过来了，想着应该是来齐了，这会儿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在苏季耳边悄悄说道：“小公子，跑！”
长青话音刚落，苏季就从旁边的石缝里挤了出去，然后拼力往外跑，长青也连忙跟在他身后挡着他的小身影。这边说话的人听到门口突然传来了动静，都回头看了过来，看到门口有一个黑影迅速地跑了出去，一个站在外圈的人见状就要去追，却听到一声制止的声音：“行了，回来！”
那人听言回头看着出声的那个人说：“不是，头儿，有人跑了。”
“我知道。看身影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何必呢。不是说苏家有个小公子吗？或许是他，给人家留个后吧。”
那人说完停顿了一下又问道：“都好了吗？”
“好了。”
听到聚过来的人都说事情办好了，那人点了点头说：“走吧。”
等他说完，一行人朝门口走了过去。带头的那人走到苏季他们先前藏身的地方，侧头借着旁边的人手里的光看了看假山间的空隙，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面旗子插在了假山上，带着身后的人出去了。
苏季从回忆里回过了神，看到卷宗上的字被滴下来的眼泪弄花了几个，连忙伸手用袖子轻轻摁了摁，然后接着看了下去。卷宗上有两处用红笔圈了起来，看着很是显眼。一处圈的字是：苏宅财物未见明显损失；另一处圈的字是：书房假山处发现倭寇“青云扶日旗”。第二处圈的旁边有人用红笔标注着，此青云扶日旗样式与王氏倭寇旗子有异，恐为干扰，应慎重。
苏季看到这行字时愣了一下，他确定他在大理寺看到的卷宗里是没有这个的，准确地说，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一份卷宗。苏季再往后翻了翻，这份卷宗只是截取了其中一部分，留下的主要是现场勘验的内容。
浙江，为什么浙江会有苏家案子的卷宗？而且是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卷宗？青云扶日旗的问题为什么没有人再提过了？
苏季把手上的卷宗合了起来，看着书脊上原本的案件名发起了呆。
这份卷宗夹在了别的案子里，是不是为了掩饰？建宁十三年，建宁十三年的浙江按察使是谁？这份卷宗是怎么到他手上的？
“苏大人？苏大人？欸，人呢？”
苏季听到有人叫他，连忙把整本卷宗塞进了自己衣襟里，擦了擦眼泪答道：“我在呢。”
苏季答完从书架那边绕了出来，果然看到是先前那个主事回来了。那主事看到他好奇地问道：“苏大人怎么去那儿了呢？”
“我觉得无聊，随便转转。”
“哦。”
那主事把手上的纸递过去笑了笑说：“苏大人，验伤单找着了，还好仵作那儿留着底案。”
“麻烦你了。”
“苏大人客气了。明天升堂苏大人这儿没问题吧？”
苏季摇摇头答道：“没问题。麻烦你们明天准备好，接待臬台大人和杭州知府。”
“诶。那，那苏大人你忙，要有什么事儿的话，让小厮过来告诉我就行。”
“好。”
那主事行了一礼就要退出去，苏季看着他走到门口突然想到有问题要问，连忙叫住了他问道：“主事可知道建宁十三年的浙江按察使是谁？”
“建宁十三年？”
那主事仔细想了想答道：“建宁十三年就是十五年前，浙江按察使好像是……李泠？哟，这时间太久了，下官也不记得了，好像是李泠。苏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啊，我刚才看到了建宁十三年的一个案子，有些好奇。你去忙吧。”
那主事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苏季摸了摸自己衣襟里的卷宗，叹了口气往书案那边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