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得到伊凡诺夫将军的通报,知道六个目标已经全部解决了。这个结果已在预料之中。虽然他真诚希望于平宁能从目标中甄别出几个无辜者,但他知道这是不现实的。他对于平宁此行的表现不满意,有两个地方他没把影子割净,留下一些活见证,弄得国际警方追查到国内,不得不动用反K局的高层人士把这事捂住。当然,李剑本人也不愿祸及无辜,不过,万一反K局被牵扯进去,那些终日喊人权博爱的政治家们和记者们一定会把反K局撕碎。
那将是整个人类的灾难。这些在奶油中长大的公子哥儿们怎能理解与K星人搏斗的残酷!
将军还告诉他,这几天有两个人一直在追踪于平宁,一个是位女记者,一个是男的,已经死在韩国,至死没弄清身份。问题是,谁把于平宁出门的消息泄了密?他一定是个能接触部分机密的人。将军说,反K局的机要秘书小刘值得怀疑,并且被暗中监视起来了。
01基地里还没人知道六人的死亡,所以很平静。李剑现在很发愁,将来怎么向大家宣布六人“调离”或“失踪”的消息。六个人哪,这必然在基地造成很大震动。还有一点,要迅速安排六个B角顶上来,继续思维迷宫的实验。
他突然感觉到强烈的异常,就像一道光流射入他的心脏,使它激烈地跳动着。几乎是同时,技术主任捷涅克像一发炮弹闯进来,急急喊道:
“上校,你看!光洞!”
窗外,天空上出现一个奇异的光洞,绿雾缠绕,一道强光斜射进01基地,光柱上向外吐着一圈圈七采光环。他的心顿时缩紧了。
这是典型的时空虫洞,是K星人劫持地球人的老伎俩。在上次K星人劫持“天使长”号飞碟时就曾出现过,但当时飞碟位于基地之外。虫洞直接在基地上空出现,这还是第一次。看来,K星人已经知道六个复制人已经被处决,现在要直接向01基地下手了,目标当然就是其中的核心机密——思维迷宫。
但他不知道K星人是如何下手。敌方的高科技和高智商防不胜防,唯一可靠的办法是:干脆毁了它,在K星人下手之前。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就按捺不住,在他心中腾腾地跃动着。不能再犹豫了,没有时间了。他立刻找到捷涅克:
“跟我到地下室去,我要检查一下那个装置。”
那位生性严谨的捷克人有点犹豫,这样做不符合安全规定。李剑阴郁地说:“不能按部就班地申请报批了。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莫尔他们六位科学家此刻都已经死了。”
捷涅克被这个消息惊呆了,没有再犹豫,跟他来到地下室,李剑对警卫还了礼,说:“加强警戒,今天可能有情况。我和捷涅克主任在里面值班。”
两米厚的铁门有两道门锁,必须用两道钥匙同时操作才能开启。两个锁孔相距三米,以确保一个人不能兼顾两边。李剑和捷涅克分别对付一个门锁,经过长达10分钟的复杂操作,钢门才缓缓升起。两人进去后钢门又缓缓落下。
地下室与外界严格隔绝,它隔热,隔辐射,隔绝电波。这儿是一个绝对无声的世界,即使是轻微的赤足行走声、呼吸声、翻纸声都会被极其灵敏的拾音器收到,放大为霹雳般的声响。这样,外部警卫就会迅速进入戒备状态。
李剑进来后立即关掉了这套系统。他目光奇异地看着捷涅克,后者感到惶惑不解。李剑搂住他的肩:
“来不及解释了,以后你们会理解的。”
猛烈的一击把捷涅克打昏。他把捷涅克拖到里屋,捆好,用胶带粘住嘴巴,仔细检查胶带会不会造成窒息。看看手表,已经11点半了。时间紧迫,我一定要在中午12点前完成我的使命。
他急忙坐到主电脑键盘前。01基地为了应付突然事件,在思维迷宫装置上设有自毁系统。只要输入一套复杂的指令,装置就会在一声巨响中化为灰烬。
他实在不忍心毁了它。这套装置是科技界的精英们殚精竭虑,费时两年才搞成的,其中也有他自己的多少心血。一旦毁坏,地球人将怎样对付真假莫辨的K星间谍?
但不能再犹豫了。一旦K星人得到这个装置,掌握它的秘密,会对地球人造成更严重的损害。
手表的滴答声在密室里像一声声雷鸣,也像一记记鞭抽,他横下心,飞快地敲击键盘,把自毁指令输进去。不过意识深处仍在悄悄向外渗着怀疑。他的行动真的正确吗?毁了思维迷宫是否真正符合人类的最高利益?
在敲击最后一项指令即自毁时间时,他的怀疑也达到了顶峰。但这种怀疑迅即被一波反向的大浪压下去——他当然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必须把装置毁掉。
他在两种念头的搏斗中呻吟着。好吧,我仅仅来一点小改动,我只把时间推迟一分钟,这微不足道的一分钟不会影响我的使命。
输完指令,他立即离开地下室,没有恢复拾音系统。他锁闭了钢门(锁闭时不需两人操作),对警卫说:
“捷涅克主任在里面值班,我晚上来换他。”
他匆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好门,失神地盯着时钟,我实在不忍心目睹装置的毁灭,不过我确信自毁指令一定会执行。
时钟敲响12点,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又过了一分钟。现在,我确信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他的精神一下子散架,仿佛听到体内的碎裂声。
断臂的疼痛使于平宁悠悠醒来,他听见一个女人喜悦的哭喊声:
“醒了,你终于醒了!”
蒂娜的脸逐渐从虚幻中浮出来,泪水浸着满脸的喜悦。自己已经断了的左臂以怪异的角度弯曲着。他旁边是夏之垂的尸体,喉间插着匕首,两眼犹圆睁着。突然,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来叩击他的精神之门,他呆呆地望着无物,忘记了剧痛。
几天来他辛辛苦苦,万里追杀,前边始终有一支魔鬼的号角暗暗地引他前进。现在,号角声突然消失,他发现自己已跌入地狱。
我究竟是谁?我干了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追杀六个人?即使他们之中混有K星复制人,也完全可以用思维迷宫甄别。他的“甄别”犬养次郎时,那个人品卑劣的家伙已经透露了这个秘密。为什么在追杀后四个人时,在长达三天的时间里,他一直“不愿”想到这一点?
“惨绿色的光雾,怪异的光蛇!”
蒂娜听到于平宁的自语,奇怪地问:“你说什么?”
于平宁忽然打起寒颤,连续的不遏止的寒颤。那片绿光并不是怀念妻女的幻觉,而是宁西公路上真实情景的潜记忆!莫尔和夏之垂没有说错,自己——严格说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原型,曾在宁西公路上被K星人劫持、消灭、掉包成一模一样的复制人。时间发生在于平宁接到将军命令返回基地的途中。于平宁的所有记忆所有情感(包括对K星人的切齿之恨)都被保留,只是在潜意识中多了一道罪恶的指令。
他对K星人的仇恨被改头换面,变成为K星人卖命的狂热。
“第七个人……”
“什么第七个人?”
他坚决不杀直升机上七人中的驾驶员,为什么?因为在K星人指令中只设定了六个目标。
“小白花……”
“什么小白花,你在说什么?”
每人被杀后,他都要放上一朵小白花,尽管他清楚知道这朵小白花肯定会引起警方的怀疑。为什么?这是于平宁的原身意识在默默地反抗,是为了借此引起警方的注意。
“席方平……”
“平宁你在说什么?你醒醒!”
几天来,他一直在心里保留着席方平受锯刑的场景,多次梦见自己被锯成两半。这些,其实都是他的潜意识对于体内两个人格的描述啊。
他粗暴地推开蒂娜,挣扎着站起来,用力抓握右手手指。不,没有那种清脆的响声,这大概是K星人在复制中唯一的失真。他曾发现了这个问题,但随之逃避了:“现在没时间想这些琐事”。一定是可恶的潜意识指令及时地干扰了他的正常思维。
他面色惨然,脸肌抽搐。下面这点事实01基地还不清楚——当复制人完成K星人的指令后,当他们意识中不再存在这个毒瘤时,他就突然清醒了,复原了,回归成一个真正的地球人。
你在梦游中杀死了母亲,现在你得醒过来,欣赏自己的杰作。
蒂娜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他目光中燃烧着疯狂,脸部被痛苦扭曲。他正在意识中碎割自己。蒂娜抱着他使劲摇撼,喊着:
“于平宁,你醒醒!你还在梦魇中,快醒醒!”
于平宁长吁一口气。“我已经醒了。”他弯腰拾起激光枪,递给蒂娜,“你会用激光枪吗?现在它在射击档,保险也已打开。呶,拿上它,退后两步,指着我。”
蒂娜莫名其妙地照办了,更加担心地看着于平宁。于平宁说:“现在可以告诉你,那个间谍复制人已经确定了,不是莫尔、犬养、金载奎、阿巴赫,也不是安小雨和夏之垂。复制人间谍就是残杀了这六个人的该死的凶手,就是我自己。”
宇宙在刹那间倒塌了。蒂娜手中的枪口颤抖着对准了于平宁的胸膛,听他冷静地剖析着全过程:
“因此,只有我才是那个万恶的复制人。”
蒂娜逐渐信服了。这确实是最符合情理的结论。但事实明朗后是更大的惶惑,她该怎么办?一枪打死他?正是他主动坦承了这些事实,把激光枪亲手交给她。他的罪恶恰恰因为他的忠诚,这会儿他正处在最残酷的自戕之中。她痛苦地低声喊:
“天哪,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一枪崩了我,为安小雨他们六个报仇。不过,还是把这一枪推迟两天吧。这个杀死六人的行动并非我制定的,所以反K局的高层肯定还有一个复制人间谍,我要把他揪出来,这样我可以死得安心些。好吗?”
蒂娜沉默良久后垂下枪口,苦笑道:“我听你的。于……如果到那时我必须向你开枪,我会陪你一块儿死。”
于平宁看着她,把感激埋在心底。他把自己的断臂放在桌子上,命令道:
“来,用激光枪切掉它!”蒂娜走过去,打开激光枪,小心地切掉残臂。又到医疗箱里拿来药品和绷带,仔细包扎好。于平宁走到夏之垂身旁,轻轻拔下他喉咙上的匕首,合上他的双眼,声音喑哑地吩咐蒂娜:
“帮我一把,把他抬到床上。”
他们费力地把已经僵硬的尸体放在床上,用被单盖好。于平宁在室内花瓶里挑一朵茉莉,轻轻放在夏之垂胸前。
“蒂娜,现在咱们可以走了。”
他把汽车档位换成自动导航档,目的地定在01基地。风神车飞驰而去。
中午12点40分,他们到达01基地。于平宁通过了门卫的检查,要求会见李剑,并请李剑为蒂娜·钱发放临时通行证。这种手续是异常繁琐的,还要上报反K局批准。门卫同情地看着他的断臂,立即向基地内打了电话。10分钟后,门卫笑着说:请进,今天是李剑主任特批的。
基地内很平静,看来六人的死讯还没有传开。一名警卫把他领到李剑的办公室后随即离开。于平宁表情痛苦,右手托着断臂,用肩膀顶开门走进去。他的断臂窝里藏着一把手枪,可以很方便地抽出来。李剑绝不是等闲之辈,他必须小心。
当他从潜意识指令中解放出来,他对李剑的怀疑也同时萌生了。是谁夸大事情的紧迫性,草率地决定处死六人?是谁故意回避“思维迷宫”已基本成功的事实?是李剑和伊凡诺夫,前者最可疑。
他相信自己能甄别出这个万恶的间谍,因为,他苦笑着想,作为一个过来人,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复制人了:他们纡曲的心理、下意识的逃避、两种人格的潜在冲突……,揪出另一个K星间谍,是他自己死前唯一能做的弥补。
但屋内的情形是他没料到的。李剑眼睛布满红丝,神情颓丧,正在拼命地灌酒。这与往日的李剑判如两人。他冷冷地盯着于平宁,目光中尽是鄙夷和刻毒的嘲讽,于平宁也冷冷地盯着他。
“六个人已经全部杀死了。”于平宁闷声说。
“我已经知道了,这正是我喝酒的原因。”
仇恨在胸中逐渐膨胀,堵塞了呼吸。于平宁嗄声说:“你在庆贺胜利?”
李剑不回答,又灌了一口,恶毒地笑着,忽然问:“你的指令已经完成了吧,看来你一定意识到了这一点。”
血液冲到于平宁头上。他愤恨地想,这杂种在戏弄我,就像一只蛇玩弄嘴边的老鼠。这个畜生。他从臂窝抽出手枪,声音枯涩地说:
“你这个畜生,K星人的狗。”
蒂娜站在远处,此时紧张地端平激光枪,瞄准李剑的胸口,李剑摔碎酒杯,昂然迎着枪口走过来:“开枪吧,你这个混蛋复制人。告诉你,我的指令也完成了!”
于平宁缓缓地说:“你的指令?”
“对,我的指令是毁掉‘思维迷宫’装置,我刚刚把它炸毁了。六个主要研究者也被你杀光,地球人在几年内很难恢复元气。告诉你,我的指令完成后,我也复原了,变成了李剑,那个对K星人刻骨仇恨的李剑。哈哈!”
他笑得十分凄厉,像一头濒死的狼。他刚刚经历了和于平宁完全相同的心路历程。夏之垂两年前曾预言,K星劫持的目标一定是那些最自信、神经最坚强的人,因为这些人“从不怀疑自己”。他说对了,于平宁和自己正是这样的人。
看着李剑的癫狂,于平宁的枪口慢慢垂下去,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早该想到的,李剑和他是同病相怜。他的胸膛也要爆炸,他也想凄厉的长嚎……忽然一个念头浮出来,他努力想抓住它,就像溺水者想抓住一根树枝:思维迷宫已被李剑炸毁?为什么基地内竟没有一点动静?他怀疑地问:
“你把思维迷宫炸毁了?”
李剑立即竖起浑身的尖刺:“我当然炸毁了!自毁时间设在12点零一分。但思维迷宫设在10米深的地下,有两米厚的钢门,我又关闭了里面的拾音器,所以还没有人发现。”
于平宁,你不要胡说了,你应该相信我的判断。那个装置确实在12点零一分钟就被炸毁了。
于平宁神色不动地看着他,猜出这里面肯定有蹊跷。自认识李剑之后,他们一直有惺惺相惜之意。李剑行事果断,坚强自信,思维敏锐,绝不在他之下。还有祖马廖夫,这“三剑客”是伊凡诺夫的当之无愧的三条鼎足。他今天为什么这么喋喋不休?这不像他的为人。
于平宁敏捷地思考着,思路逐渐明朗。答案可能是这样的:李剑以超出常人的顽强毅力,迫使自己相信这个装置已被炸毁,这样他才能从潜意识指令中清醒过来。
没有错,“思维迷宫”一定没有被毁。否则尽管它设在隔音地下室,至少钢门旁的守卫会有所察觉。他暗暗钦佩李剑——他比自已强得太多了!作为一个过来人,他知道K星人埋下的潜意识指令是何等强大。它无影无形,无处不在,和你原身的思维绞结纠缠,撕扯不清。李剑能从这张大网里艰难地脱身,实在太难了!
他不敢追问下去。面前的李剑正在尽力支撑那个假的事实,一旦他知道“使命”并未完成,也许那个指令又会死灰复燃,他又会变成难以对付的K星间谍。
我要帮他完成他的心愿,于平宁想。蒂娜仍在墙角端着激光枪,目光惶然地轮流看着两个男人。她大概还没有明白这里的弯弯绕。于平宁忽然朗声大笑,把手枪哗地推向长桌对面的李剑,用仅存的右手夺过酒瓶豪饮起来。
“嗨,多好的酒。李剑,我告诉你,死前咱们能干一件很不错的事——你我都可以宰掉一个可恶的K星间谍。喂,把你的枪推过来。”
李剑也放声大笑。好,杀死这两个复制人,就不用担心某个危险会复活了。他掏出自己的手枪哗地推过去,捡起于平宁的手枪。两人坐在长桌对面痛饮一番,然后摔碎酒瓶,两个枪口慢慢抬起。于平宁微笑着问:
“有什么未了之事吗?”
李剑苦笑着说:“有点放心不下‘那个人’的妻儿。莫如慧、小豹头,他们在盼着丈夫和爸爸呢。不过,我反正是没脸见他们的。不想它了。”
于平宁也想起那个‘于平宁’的妻女,想起她们死前的那一幕,想起新田鹤子的柔情,想起古道热肠的将军,还有蒂娜·钱带泪的热吻……他一挥手,高兴地说:
“瞄准眉心,我数到三,两人同时开枪。瞄得准一点,咱俩都是神枪手,最后一枪可别丢丑啊。”
李剑笑道:“放心吧,我们可以来个竞赛,明天请老将军来检查弹着点。”
他们互道永别,于平宁兴致勃勃地喊:
“准备,一、二……”
忽然屋内一亮,漂亮的枝形吊灯被激光扫断,正好落在长桌中间,摔得稀碎。蒂娜·钱走过来,怒不可遏地挥舞着激光枪。她终于弄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这会儿破口大骂:
“两个目中无人的混蛋男人,你们忘记了屋内还有一个女人?你们送死前不能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和她道一声永别?”她怒气冲冲地走到两人中间,把激光枪啪地摔在桌子上。“于平宁,我听明白了你们的想法,你俩想帮对方送死,一死百了,只求无愧于心。这是最愚蠢的想法,表面上英雄,实际是懦弱逃避!”
这一番责骂确实使两个男人面有惭色,两只枪口也垂下去。蒂娜又拾起激光枪,瞄准李剑的胸膛,恨恨地说:
“特别是你。我知道你曾受制于强大的K星人指令,但即使在那样深重粘滞的黑暗中,你还是努力浮了上来。现在,你已经清醒了,那个指令至少已暂时失效了,难道它还能再次控制你?你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李剑,现在你仔细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个地球人,曾被K星人复制并被植入K星人指令。这个指令是让你炸毁思维迷宫,但你用顽强的毅力挫败了它的控制。思维迷宫肯定没有毁,现在你打个电话验证一下,不要逃避。如果那个魔鬼真的在你头脑中复活,我和于平宁再打死你不迟。请吧。”
李剑想,这个女人说得对,我是在逃避某个事实。现在我要克服恐惧,直接面对它。他横下心,按下一个电钮,屏幕上立刻显出地下室的景象,思维迷宫安然无恙,捷涅克仍在昏迷中。这个事实立刻使一道堤坊轰然溃决,浊浪呼啸着漫过大脑,想淹没他的思维。但已经清醒的主体意识立即挺身迎上去。两者轰然相撞后,浊浪慢慢平息……他疲乏地擦擦冷汗,目光清醒地说:
“好了,我已经摆脱潜意识指令了。谢谢你,这位不知名的女人。”
于平宁扑过去和他紧紧拥抱,蒂娜·钱也扑上去,三人拥抱着笑成一团,但笑容中和着泪水。
片刻的兴奋后,三个人都冷静下来。李剑说:
“谢谢你,蒂娜,你比两个男人更有勇气。不过既然还要活下去,我们得做点事情。现在有了两个已经苏醒的复制人,这种机会很难得的,不能辜负了它。”
于平宁沉思地说:“我常常梦见被复制时的情景,过去我以为它只是一场恶梦。现在知道,这些梦景很可能是K星人水星基地的面貌:荒凉的环形山和悬崖,一个硕大的透明的空气透镜,周围到处是地球飞船的残骸。我进入力场,被一支粗管吸起,离散化,又被还原……”
李剑接口说:“对,一个奇怪的K星人,像只章鱼,裹在卵圆形的卵泡内,身体是柔软的,可以在地上蠕动,八只死鱼样的小眼睛……”
这些场景慢慢浮现,逐渐清晰。忆起这些前生之梦,两人都不由打个寒颤,蒂娜·钱奇怪地问:
“K星人只有一个?”
“我只记得一个。”
“他们的科技手段那样高超,为什么不直接进攻地球,却一直采取这样迂回的方式?”
于平宁点头道:“李剑,蒂娜问得对。科技进步一定有它的代价,拿人类来说,就丧失了猿人的强悍,抗病能力减弱了,方位感和嗅觉退化了……K星人也可能在某些方面非常脆弱,只要我们能接近,就能找出机会消灭它。”
“你想去水星基地?”
“对。”
蒂娜忙问:“怎么去?”
“偷一艘飞船。我可以驾驶。我接受过飞船驾驶速成训练。我们可以以复制人的身份去欺骗K星人,就说我们已完成了指令,正被地球人追杀,所以来水星寻求庇护。”
李剑说:“不知道能否骗过那个老妖精,不过值得一试,反正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蒂娜你留在这里,不要跟我们去送死。”
“不,我一定要去。我就说我是于平宁的恋人,生死不渝,甚至不惜跟他去投奔敌人。希望这种身份能使K星人相信。”
于平宁看看蒂娜,知道劝也没用,也就没有废话。他走过去,把蒂娜揽在怀里,两人默默体味着这色调凄绝的爱情。李剑说:
“事不宜迟,等捷涅克弄出响动来就麻烦了,我们出发吧。”他拿起电话吩咐基地机场,“立即准备好‘天使长’号飞碟,我和两位客人要使用。不需要驾驶员。”
于平宁声音低沉地说:“将军那儿就不必打招呼了,我们没脸见他。再说,让地球人在背后追杀着逃往火星,可能更真实一些。”
也许我们一去不返,地球人将永远诅咒这三名叛徒。李剑想起了爱妻和娇儿,他们也将诅咒自已的丈夫和父亲。但他没有说话,默然同两人握手,然后领他们坐电梯到楼顶。飞碟已从空中轻捷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