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时间是，1978年2月8日。
苍山脚下，漫天飞舞的大雪，将最后一点绿意覆盖。
呼啦啦的风声刮过耳畔，将宁淇的最后一滴泪也冰冻风干了。
宁淇裹紧了身上的破旧军大衣，将小小的脑袋整个都埋进去。
尽管早已没有了一丝温度，可她却仿佛再次闻到了父亲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父亲倒在自己眼前的场景。
从此以后，她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小淇，没事吧，还撑得住吗？”耳边传来微微沙哑却温和的男声。
宁淇的小脸从衣襟中钻出来，努力想要露出一个笑容，“苍龙大哥，我没事。”
谢苍龙看着她的目光无比温和，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如果撑不住一定要说出来，大哥背你。”
风雪落在两人脸上，将身体冻得没有丝毫知觉。
可宁淇却觉得谢苍龙放在自己头顶的大手是那样温暖。
温暖的让她原本黯淡的双眸，再一次亮起了晶莹的光芒。
那是崇拜，是信赖依恋，也是一个年轻少女对一个成熟温柔男子的爱慕。
宁淇抓住谢苍龙的衣袖，轻轻晃了晃，“苍龙大哥，新年快乐。”
谢苍龙仿佛愣了愣，随后眼眶微微湿热：“新年……快乐。”
1978年的2月8日，这一天恰好是正月初二。
……
“苍龙大哥，我们还要往里走吗？”
“食物已经快没有了，山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我们之中能活下来的人也越来越少……”说话的人忍不住捂住脸，泪水涌出眼眶，却马上在脸上凝结成冰凌，让他再也不敢哭泣。
谢苍龙抬起眼，望着茫茫无际的连绵白雪，脸上是几近绝望的麻木，“可是，不往里走，我们又能去哪呢？出去了，还不是死路一条。那些研究所的人，不会放过我们的。”
宁淇想起了倒下的父亲，仿佛又闻到了衣服上的血腥味。
她双手环胸，紧紧地裹住自己。
“苍龙大哥，你们快来看！！”前方突然传来兴奋的声音，“我们好像有救了！！”
所有人跌跌撞撞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就像拼了命去抓救命稻草。
只见一片白雪中，被人挖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穴。
洞穴下是蜿蜒的通道，黑漆漆的望不到尽头。
然而那洞口处，却突然冒出来一个裹着破旧雷锋帽的脑袋，冻得干裂的唇大大咧开，露出还咯咯打着寒颤的牙齿，“苍龙大哥，陆铭宥那小子贼精贼精的，居然……居然被他发现了这么个地方，咱……咱们有救了，嘿嘿！”
谢苍龙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跳入那窄窄的通道。
没走多久，一扇大门被缓缓推开，眼前豁然开朗。
柔和的光线打在人眼皮上，一点都不觉得刺眼，可是所有人却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老天，这……这到底是什么？！”
“这里所有设备仪器的科技水平，都远远超过了我们研究院的。我刚刚尝试打开了其中一台设备，非常幸运的，在这上面，我发现了时间标记。”
一个身影从某台仪器上钻出来。他身上厚重的军大衣已经被脱掉，里面只穿着泛黄的白衬衫，将修长的身形与俊秀的面容映衬的分外清晰。鼻梁上已经擦揭干净的眼睛被他轻轻推了推，“如果我没猜错，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来自四百年后的未来。”
“四百年后？未来？铭宥，你没开玩笑吧？！”
谢苍龙迅速走到陆铭宥身边，往他所点的位置看去。
只见仪器上的文字有英文，有中文，还有古怪的，他们见都没见过的文字。
谢苍龙一行人都是被从小培养或重金招揽进那秘密研究所的研究员，在同时代而言，他们的学识水平，是毋庸置疑的。
但哪怕是谢苍龙，面对着满屏的中文和英文，却发现他根本读不懂意思。
有好几个中文单字，和英文词组，都是他见都没见过的。
陆铭宥迅速在设备上操作了几下，屏幕右下角就显示了一段他们隐约能读懂的文字。
“制产地：华夏萨威尔市。初设日期：25世纪40年；完设日期：25世纪43年；制产日期：2445-8-31。”
谢苍龙颤抖着手摸上最后那几个熟悉的阿拉伯数字，倒吸了一口凉气。
……
“这是一个损毁的小型飞船，但并非时光穿梭机。如果是时光穿梭机，不可能搭载如此多的设备和生活用品，甚至还有足够数百人活几年的营养液。当然，这营养液不知道是不是过期了，味道很不好。”
陆铭宥推了推眼镜侃侃而谈：“我猜测，这个小型飞船，应该是误入了虫洞，无意中来到这里，飞船损毁的部分，就是被虫洞撕裂的。”
“我才不管这飞船到底是哪来的呢！”江朋晟一脸大咧咧的笑，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我只知道这里有吃的有喝的有氧气，还很温暖隐蔽，足够我们过冬。咱们这一群人总算是否极泰来，死里逃生了。”
听到江朋晟的话，在场的几人都露出劫后余生的舒心笑容。
唯有陆铭宥微微垂下眼帘，用低的几乎没人听见的声音喃喃：“事情，真的会有那么顺利吗？”
谢苍龙就坐在他身边，闻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铭宥，怎么了？”
陆铭宥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让谢苍龙的心猛然沉了一下。
“我有一点不详的预感，那个研究所，真的是如此轻易能逃离的地方吗？”
……
1978年3月10日。
陆铭宥的预感成了真。
谢苍龙跪倒在奄奄一息的父亲面前，眼睛酸涩，却哭都哭不出来。
老人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谢苍龙的袖子，用嘶哑破碎的声音一遍遍呢喃。
“苍龙，咱们不能认输……你……你们都是好孩子，要……要好好活下去，娶妻生子……活的比那群畜生都……都长久……”
“苍龙……苍龙……”
谢苍龙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爸，我听到了，我都听到了。我会找个好姑娘结婚，给您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我们一定不会被打败……”
他们这些从研究所逃出来的人，原来从前每日的饭菜里都被放了一种慢性毒药。
宛如毒品一般，如果不长期服用，身体就会开始衰败。
谢苍龙这些年轻一辈的，服药时间短，身体底子好，所以药效还没有完全发作。
可是，如谢父这些老人，在逃亡中本就损耗严重，如今更是油尽灯枯，一个接一个的全都倒下了。
这一月，苍山的一个小角落，立起了十三座坟碑。
谢苍龙看着墓碑上父亲的名字，眼泪慢慢流尽，心底却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不仅仅是对研究所的仇恨，更是对这个肮脏冰冷世道的仇恨。
……
1978年4月7日，三月初一。
病倒与死亡还在继续，最终能站立的，只剩下谢苍龙、陆铭宥、江朋晟、席飞、杨跃然、王启贤和徐木若六人。
宁淇靠在床头，蜡黄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
可是，看着坐在床边亲手给他喂饭的男人，她的眉梢眼角却露出甜蜜的笑意。
“小淇，别怕，我们一定能活下去的。”谢苍龙一边将汤水喂入宁淇口中，一边用沙哑的声音温柔抚慰。
可是，这样的抚慰，却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他每一天都在这样说，这样告诉自己，可是，身边死去的人却越来越多。
如今，也终于轮到了他们年轻这一辈。
宁淇伸出手，将自己的小手，贴在谢苍龙宽大的手背上，“谢大哥，我不怕。”
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谢苍龙反手握住了宁淇的小手。
宁淇慢慢红了面颊，温暖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但垂下眼帘的她没有看到，谢苍龙眼中翻涌的不甘于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连他们那么一点点生存的权利都要剥夺？
为什么那些自私贪婪的人类能活的好好的，他们却要眼睁睁看着至亲离去，眼睁睁看着自己步入死亡？
宁淇感觉自己的小手被越握越紧，骨头都发出咔咔的声音。
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苍龙大哥，好疼……”
谢苍龙像是才清醒过来，猛地松开手。
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江朋晟咋咋呼呼又带着点哭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苍龙大哥！小淇！！找到办法了，我们都不用死了！哈哈哈……陆铭宥那小子真是天才！”
……
飞船的主控制室中，陆铭宥看着站在眼前的人，用极其平静的语气感叹了一句，“原来就剩下我们八人了吗？”
宁淇一下子握紧了谢苍龙的手，单薄的身子轻轻晃了晃，几乎无法站立。
江朋晟一听这话就受不了，怒道：“什么叫就剩下八人？阿宝他们都还活着呢，只是生病暂时起不来而已！”
陆铭宥耸了耸肩，一脸“他们是生病还是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的表情。
江朋晟一看他这冷心冷肺的样子就来气，举起拳头就要往那张英俊的脸上揍过去。但很快被人拉住领子，往后一扯。
“朋晟，别闹。”谢苍龙冷着脸道，“先听铭宥说完。”
杨跃然一脸希冀地看着陆铭宥，“你真的找到办法救我们了吗？”
陆铭宥推了推眼镜，斯文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是找到了救赎的办法，还是把我们几个推入了地狱的深渊，谁知道呢！不过总之，很有趣就是了。”
江朋晟一听这话又要发火。
不过陆铭宥却已经转身，修长的手指在操控台上飞舞跳跃，犹如蝶影翩跹。
随着陆铭宥的动作越来越快，众人隐约看到操控台上出现了一个十字架的标记。
光晕缭绕，闪闪烁烁，就好像是在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突然，众人耳中响起“叮咚”一声，眼前的一切顿时如走马灯一般快速变换闪烁。
紧接着，一个清脆的童音响在所有人耳畔。
“欢迎来到超级光脑Angel Holy的虚拟世界。”
谢苍龙几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意识仿佛被抽离了身体。
等再睁开眼，原本狭窄的控制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辽阔的原野，碧海银沙，还有他们从未见过的高楼广场。
谢苍龙下意识地往前走，原以为应该会碰撞到控制台，可是，他们走了几百米，甚至肆无忌惮地奔跑起来，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而眼前看到的一切，触摸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连一粒沙子，都是有棱有角的，捏在指尖，都能感受到那粗粝的触感。
“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耳边听着江朋晟他们的大呼小叫，谢苍龙抬起头，恍惚望向前方。
这才看到，在银色沙滩的中央，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写着“穹苍”二字。
谢苍龙猛地转头看向陆铭宥，“这里是……”
陆铭宥看懂了谢苍龙话中的意思，缓缓点头，“没错，这里是虚拟现实，而且是至少百分之九十的虚拟现实。我一开始发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
陆铭宥声音平静，可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却也第一次燃起了对未知的渴望与贪婪。
“这艘飞船上所有的科技都是远超这个时代的，但这些仪器加在一起的价值，都比不上这个超级智脑Angel Holy的万分之一。只是，这Angel Holy的核心程序被人加了好几道锁，原本处于休眠状态。我花了一月时间，也才解锁了第二道秘钥。不过，一些基本的功能，都已经可以使用了。”
江朋晟连忙回头问：“所以，只要我们合力解锁了所有秘钥，就能活下去？”
陆铭宥却摇了摇头，“当然不是，Angel Holy只是超级光脑，又不是救命良药。”
“那你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虽然这虚拟现实与人工智能真的很让人震惊，可如今咱们的同伴都危在旦夕，你还有心情研究这玩意儿？”
陆铭宥没有理会江朋晟的挑衅，他的双手在虚空中轻轻点按，“能救我们命的，是储存在Angel Holy中的一个生物科技项目。通过进化基因，驱逐人体内所有的疾病。这个项目名为……Reviving Angel。”
一边说，陆铭宥一边在虚空中敲击下最后一个按键。
很快，众人耳中响起了一串急促刺耳的电子音。
“警告警告！！主人您正在打开的是S级危险项目，涉嫌对全人类造成威胁。此项目已被联邦法律列入禁止实验与研究清单，所有参与者一旦发现，允许联邦警察当场绞杀。再重复一遍，所有参与此项目人员，一旦被发现，允许联邦警察当场绞杀！”
陆铭宥却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抬起手指在虚空中慢悠悠按了一下。
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打开！”
“叮，现在为您开启Reviving Angel项目。项目资料加载中……加载成功……实验配方搜集中……根据主人二级权限，已集齐百分之三十配方……统计原实验遗留样品总共二十一份，请问是否提取？再次警告，此样品可能会对人类基因造成毁灭性的崩坏，请主人谨慎使用。”
陆铭宥轻轻勾了勾唇角，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全部提取。”
“好的主人。Reviving Angel项目原实验遗留样品全部提取成功……”
下一刻，原本呆板的电子音，变成了一个阴柔诡谲的声音。
凉凉的，带着幽幽的笑意，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欢迎各位开启天堂的大门，愿有一日，你们能净化所有丑陋的人心，成为……高高在上的神。”
谢苍龙的瞳孔骤然一阵收缩，看着缓缓出现在陆铭宥手中的试剂，眼底闪过幽暗的光芒。
……
1979年1月。
苍山再一次被大雪覆盖。
江朋晟红着眼眶，将刚刚摘来的野花，送到一个小小的墓碑前，“阿宝最终也没有熬过去。”
他回过身看向陆铭宥，苦笑道：“你小子可真是乌鸦嘴啊，说剩下八人，结果我们真的只剩下了八个人。”
Reviving Angel项目的遗留样品，也就是Angel还原剂，他们用掉了十六份。
可最终活下来的却只有他们八人。
陆铭宥手中正拿着纸笔一边计算，一边嘴巴不停喃喃，像着魔了一般，对江朋晟的话充耳不闻。
“这小子，是不是根本没有良心啊！”
江朋晟冲上去就要揍陆铭宥，却被谢苍龙按住了肩膀。
他的眼中也有哀伤，却努力让自己露出温和的笑容，“朋晟，别这样，至少阿宝他们走的很安详不是吗？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没有任何痛楚。我们还能完好的活着，也是因为铭宥发现了这些试剂。”
谢苍龙轻咳了一声，转身看向在场剩下的七人，“我有一个提议。我打算继续Reviving Angel项目。”
“什么？”
谢苍龙的视线扫过眼前的这些坟碑，一字一句道：“这里埋葬的是我们的亲人和朋友，他们无辜的被囚禁被害死，难道你们都不想报仇吗？”
好几人眼中都泛起了泪花，仇恨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烧，“我做梦都想让研究所那群畜生血债血偿。”
谢苍龙显得有些温和仁厚的脸上，一双眼睛亮的吓人，“能发现这艘飞船，解锁Angel Holy，甚至重启Reviving Angel项目，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这个世间有太多太多的丑陋和冷漠，我们一路逃亡，一路向人求救，可是所有人都是那么自私自利，非但不帮助我们，甚至还落井下石，抢夺我们身上仅有的食物。”
“研究所的人固然残忍狠毒，可这些麻木冷血的人，又何尝不是害死我们亲人的帮凶。如果Reviving Angel项目真的能净化他们的肉体和心灵，那么是不是，像我们这样走投无路的人就能得到帮助？是不是我们的亲人就不会离我们而去？”
谢苍龙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没有刻意的跌宕起伏、慷慨激昂，却一点点在每个人心里，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这点星火，只需要稍稍撩拨，就能燎原成熊熊烈火。
“疾病、灾难、自私、贪婪……只要Reviving Angel能够成功，这世间所有的丑陋都会消失。而我们，就是创造新世界的神。”
……
飞船的控制室中。
江朋晟怒气冲冲地拍桌而起，“我不同意，就算真的要启动Revie Angel项目，我也只接受苍龙大哥的领导。陆铭宥这家伙就是个铁石心肠的变态，如果由他带领我们，谁知道会带着我们毁灭世界，还是拯救世界。”
谢苍龙无奈地看着江朋晟：“朋晟，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如今能控制Angel Holy的只有铭宥一个人，他不主导这个项目，还有谁能主导？”
“我……我也同意由苍龙大哥主导项目。”宁淇举起小手，小小声地道，“这一路走来，都是苍龙大哥在照顾我们，保护我们，我……我只相信苍龙大哥。”
杨跃然也点头，“在我心中，苍龙大哥你就是我的亲哥哥，我其实觉得Reviving Angel这个项目很危险，可如果是苍龙大哥带领我们，我……我就愿意去拼一拼。”
剩下的几人也纷纷附和。
唯有陆铭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却好像此时讨论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江朋晟见自己的意见被大家采纳，有些兴奋又得意地看向陆铭宥，“你小子怎么说？该不会真的想要让苍龙大哥听你号令吧？别忘了在研究所里你偷东西被发现，是谁拼命护着你的。”
谢苍龙无奈道：“朋晟，你不要为难铭宥，Angel Holy的控制权……”
“这怎么能算为难呢？”江朋晟立刻打断谢苍龙的谦让，“铭宥这小子既然能获得Angel Holy的控制权，再命令这个光脑把控制权转移，肯定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啊！陆铭宥，你说对不对？”
江朋晟的最后一句虽是问话，却带着几分威胁的口气。
似乎只要陆铭宥不同意，他就要直接用武力逼迫。
陆铭宥推了推眼镜，俊秀斯文的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好吧，那就……如你们所愿。明天我会把Angel Holy的控制权转给苍龙大哥。顺便说一句，我对于领头不领头没兴趣，只要能让我一直研究Angel Holy，研究Angel试剂就够了。”
这世间能让他感兴趣的，唯有那些触不到底的未知。
至于权势、名誉、地位、金钱……这些普通人渴望的一切，他陆铭宥统统没兴趣。
“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识相！”
江朋晟兴奋地扑过去搂住陆铭宥的肩膀。被陆铭宥一把推开，还嫌弃地拍了拍他弄皱的衣服，也毫不在意。
他还突发奇想，“苍龙大哥，今日是我们正式重启Reviving Angel项目的日子，从此很长时间，我们八人就要相依为命，不如咱们结拜为兄妹吧！”
宁淇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但其他人却对这个提议极其赞同。
“你们知道东方七宿吗？角宿、亢宿、氐宿、房宿、心宿、尾宿、箕宿，在夜空中，七宿组成龙形，所以东方七宿又名苍龙，刚好契合了苍龙大哥的名字。咱们追随苍龙大哥，就像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谢苍龙眼圈微微发红，突然站起身，朝着所有人深深一鞠躬。
“从此以后，我们就是生死兄弟，八人一体，荣辱与共，不离不弃。我谢苍龙被你们尊称一声大哥，就一定会守着你们护着你们，绝不再让你们受半点委屈。但是……”
他的话锋一转，神色也变得极其肃穆，“无论是Angel Holy还是我们要重启的这个项目，都是为这个时代所不容的。所以今日我们都要发下誓言，实验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更不能泄露……我们八人中，若有一人背叛，其余七人将联合而诛之。”
至此，东方苍龙，角宿徐木若、氐宿席飞、亢宿杨跃然、房宿江朋晟、心宿陆铭宥、尾宿王启贤、箕宿宁淇，在这来自四百年后的飞船中，在Angel Holy的见证下，结成同盟，共同开启Reviving Angel项目。
历史，翻开了新的篇章。
Two.
1981年5月。
宁淇呆呆地坐在一块岩石上，眺望着远方。
突然，一件厚厚的军大衣披到她身上，一瞬间温暖与熟悉的气味包裹住她。
宁淇鼻尖酸涩，缓缓抬起头，“苍龙大哥。”
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小淇，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大家搬了新家都在庆祝，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躲到了这里。”
飞船中有营养液，有足够八人居住的空间，但他们不可能永远都躲在一个个小小的飞船舱中离群索居。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他们在离苍山不远的一个小镇买了紧邻的几幢院子。
宁淇牵起嘴角想扯出一个笑容，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我没事，只是这里比较安静。苍龙大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谢苍龙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然而，他刚走出两步，就感觉一具柔软的身体贴上来，一双小手环在他的腰上，紧紧抱着他。
少女平日轻快的声音染上了无尽的痛楚，“苍龙大哥，你不要结婚好不好？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从来不想做你的妹妹。”
谢苍龙身体一僵，万般情绪在他的脸上闪过，低头看着少女小手的眸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可终究，他还是决绝地将人扯开，转过身露出惯常的温厚笑容：“小淇，我在我爸的坟前发过誓，会让那些畜生付出代价，会如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会为谢家光耀门楣……”
“我也可以为你娶妻生子啊！”宁淇哽咽道，“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谢苍龙轻轻叹了口气，眉眼微微垂落下来，“小淇，你还不明白吗？从我们服下Angel还原剂开始，就已经不再是正常人类。铭宥说过，两个实验体的结合，可能会生下携带完全抗体的天使，也可能……生下畸形的怪物。为了谢家，也为了你好，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小淇，去好好找一个可靠的人，就……就嫁了吧。”
宁淇如遭雷击，直到谢苍龙的身影完全消失了，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耳中只不断回荡着那句“也可能……生下畸形的怪物”。
夜色中，柔弱的女孩缓缓蹲下去，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无声地哭泣。
……
1988年10月。
“小淇，你的宝贝儿真的好漂亮啊！”江朋晟抱着怀中软软糯糯的婴儿不肯撒手。
宁淇裹着厚厚的棉被，靠在床上，露出端庄柔和的笑容，“江大哥，你家森儿和皓儿也很可爱啊！尤其是森儿，才不过七岁，就已经完美继承了你的武学天赋。”
江朋晟此时已经是个三十七岁的大叔了，闻言却还是像十年前那般，咧开嘴，露出有些傻气的笑容。
他最喜欢别人夸他家两个宝贝儿了。
“一眨眼，除了跃然，我们全都结婚生孩子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总觉得我们发现飞船的那一幕，好像就在眼前。”
宁淇垂下眼帘，轻声道：“江大哥，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觉得，我们做的事是对的吗？”
江朋晟一愣，面上的表情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将怀中的婴儿递还给宁淇。
宁淇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宝宝柔嫩的脸蛋，见她吐了个泡泡，露出一个无齿的微笑，不由也轻轻笑起来。
只是那笑容中却带着一丝愧疚、不安与惶恐，“刚开始几年，我们只是用Angel Holy做模拟实验，可是，虚拟的数据，终究是不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后来，那个研究所被我们一锅端了，大家心中怀着恨意，都想要报仇，所以把研究所里那些迫害过我们畜生都当做实验体……如果说，这些还都无可厚非……”
说着说着，宁淇的声音开始颤抖，指尖也变得冰凉，“但如今呢？我都已经不知道，那个实验室中，被送进去了多少人？有几个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的，又有几个是罪不至死的？就算真的是恶人，我们就有审判他们的权利吗？”
房间里一片静寂。
良久，才听到江朋晟有些低哑的声音，“研发出真正的Angel还原剂，那是苍龙大哥的梦想，我们当年发过誓，荣辱与共，不离不弃。或许……或许只要再给铭宥和苍龙大哥一些时间，我们就能成功了呢？”
宁淇苦笑，抬头对上江朋晟的眼睛，“连在四百年后的未来都被禁止研究的项目，你真的认为，我们有可能会成功吗？”
江朋晟有些狼狈地躲开了宁淇的视线，“我，我会去跟苍龙大哥说，让他以后尽量不要用实验体，就算一定要用，也选那些真正该死的……小淇，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看着江朋晟仓皇离开的背影，宁淇低下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宝宝，泪水啪嗒一滴落在襁褓上。
“孩子，对不起，妈妈满手血腥的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老天爷，求求你，如果真的有因果报应，所有的罪孽都请报应在我身上。”
……
1990年9月。
“穹苍学院正式成立，欢迎我们第一任院长谢苍龙讲话。”
宁淇远远地看着被人群簇拥的谢苍龙和跟在他身边的一个英俊少年，那是谢苍龙的大儿子谢钰。
男人已经四十三岁了，可是意气风发，西装笔挺，脸上看不到多少皱纹，看上去顶多不过三十出头。从前大雪地里那个穿着军大衣、满手冻疮、外貌土气，笑容却异常温暖的男子，经过十几年的时光打磨，反而变得越发精致雍容。
然而，宁淇却觉得，记忆里的那个苍龙大哥，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
“小淇，怎么又一个人躲在这里？”男人仍旧能精准地找到她藏身的位置，如十几年前那般，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
宁淇微微侧了侧身，避开男人的动作，轻轻唤了一声，“苍龙大哥，你不是在招待那些投资商吗？怎么来这里了？”
谢苍龙抬眼看了看周围。入目的是碧海蓝天、椰林银沙，与不远处耸立的石碑，上面刻着“穹苍”二字。
这里的场景，几乎与他们初入Angel Holy虚拟空间时，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就连银沙湖畔耸立的三座高大建筑，也如虚拟空间中一般，取名为博知、博文和博宇。
而不久以后，在这个学院中，就会充斥着各行各业的天才，引领最巅峰的技术，成为所有人梦寐以求想要加入的圣地。
谢苍龙深吸了一口气，胸中满满的豪气干云，他正在一步步向上攀登，也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近。
“苍龙大哥，你创立穹苍学院的目的是什么？”耳边传来宁淇的询问声。
虽然已经是一个三岁孩子的妈妈，但宁淇的声音依旧如少女时期一般软软的，那双眼睛也清澈明亮，就像是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
谢苍龙想起多年前她孤注一掷对自己的表白，他的声音又温柔了几分，“这个穹苍学院很美丽，很先进不是吗？还有Angel Holy进行教学辅助和全面防护。以后，我们的孩子会在这里学习长大，快乐又安全，这样不好吗？”
宁淇的双手不自觉握紧，“苍龙大哥，你是想要招揽人才，秘密创办Reviving Angel项目大型研究所对吗？Angel试剂的研发瓶颈，已经持续一年多了，我们八人的能力都已经到达了极限。如果想要成功，就要注入新鲜的血液。再没有比学校，更能抽取新鲜血液的地方了，我说的对吗，苍龙大哥？”
谢苍龙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不注入新鲜血液，难道眼睁睁看着我们十几年的心血统统白费？”
“可是你这样做，和从前那些迫害我们的研究所畜生，有什么区别？！”
啪——！！
狠狠一巴掌甩在宁淇脸上，谢苍龙双目喷火，声音陡然拔高，“宁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宁淇捂着脸，泪水不争气地涌上眼眶。
她透过婆娑的泪眼，深深地看着谢苍龙，一字一句道：“苍龙大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真的还是我当初崇拜、爱慕过的苍龙大哥吗？”
宁淇哭着跑开了。
谢苍龙久久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烦躁地一把扯掉了自己的领带，重重甩在地上。
Three.
1994年11月。
“小淇，我们要结束Reviving Angel项目，我们必须结束。”江朋晟双目赤红，死死抓着宁淇的肩膀，不停喃喃，“苍龙大哥他疯了，他真的疯了。你不知道他，他做了什么……”
宁淇泪水汹涌，“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在做什么。
“不，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江朋晟歇斯底里的尖叫，“我也以为我知道，可我他妈的，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苍龙大哥他，他竟然拿学院里的学生做实验！！还有那个Angel试剂成功的最后一步，那丧心病狂的一步，我以前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江朋晟抱住自己的脑袋，发出如困兽般的哀鸣。
宁淇问他什么是最后一步，他却红着眼死活都不肯说，只是一遍遍问：“小淇，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苍龙大哥吗？”
宁淇闭了闭眼，等再睁开，眼底已经是一片决然，“江大哥，我们让这一切都停止吧。”
“停……停止？”江朋晟喃喃，“怎么停止？”
宁淇咬着牙，一字字道：“销毁所有Reviving Angel资料和试剂，解散穹苍学院，还有……永久锁死Angel Holy核心程序。”
江朋晟的声音发着颤，“我，我们发过誓不能背叛，背叛就会死……而且，Angel Holy的控制权在苍龙大哥手上，我们怎么做得到这些。”
宁淇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们做不到，但有一个人一定做的到。”
江朋晟：“陆铭宥！”
“没错。”宁淇毫不犹豫地点头，“这些年，Angel Holy的核心程序解锁越来越多，展现的功能也越来越逆天。如今主控权虽然在谢大哥手上，但事实上，解锁这些核心程序的人却一直是铭宥，我不相信，铭宥没办法夺回主控权。”
“可……可我们毕竟花了那么多心血，而……而且其他人会怎么想……我……我……”江朋晟语无伦次地呢喃着，却就是没胆量去看宁淇的眼睛。
突然，房间门被推开，徐木若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宁淇和江朋晟吓了一跳，江朋晟更是脸色都白了，“木……木若，你，你刚刚听到了多少？”
徐木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用向来冰冷的声音，清晰地道：“我同意终止Reviving Angel项目，锁死Angel Holy。”
……
宁淇没想到，除了他和江朋晟，原来其他人也都想要终止项目。
不仅仅是徐木若，王启贤、席飞，他们都早已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就连最崇拜谢苍龙的杨跃然，也麻木着一张脸，同意了他们的计划。
大家的理由各不相同，可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陆铭宥轻轻咳嗽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红晕，“你们真的决定了？”
宁淇点了点头，又重重点了一下，随后紧张地看着他。
心宿陆铭宥，这个男人是哪怕相处了十几年，也绝对看不透的。
宁淇知道，江朋晟、杨跃然和徐木若想要阻止谢苍龙，是因为良心的不安。
席飞和王启贤想要阻止谢苍龙，是因为他们不想继续在谢苍龙的掌控下生活。
因为Angel Holy的帮助，他们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财富和权势，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能依靠着梦想和仇恨生活的可怜逃难者了。
可唯有陆铭宥。
没有人能猜透他在想什么，他在乎的又是什么。
这些年，他娶了妻子，生下一个儿子，可是，对陆铭宥来说，那些却都是与他无关的。
谢苍龙的每一项决定，他似乎从不感兴趣，却也都不折不扣的执行。
这样的陆铭宥，真的会同意他们的计划吗？
陆铭宥又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手指在微微泛紫的唇上轻轻抹了一下，才道：“好吧，那就……如你们所愿。”
他的回答一如十几年前……那个江朋晟威胁他把Angel Holy主控权转交给谢苍龙的时候。
回答完后，他便转身离开，动作潇洒，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犹疑。
只是比起十几年前，陆铭宥的背影显得那样瘦削、单薄，仿佛随时会倒下。
江朋晟动了动身体想追上去扶住他，却又停下脚步，“当年，我是不是做错了？”
如今让陆铭宥夺回Angel Holy主控权的要求，让他十几年前的行为，变成了一个莫大的笑话。
杨跃然突然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弯腰捧着自己的脑袋，“苍龙大哥说过，如果背叛，绝不会放过。我们这样孤立苍龙大哥，背叛苍龙大哥，他……他真的会原谅我们吗？”
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却比哭还难听，“当初我的这条命还是苍龙大哥救下来的，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耐心的教我，替我收拾善后，亲哥哥都没有他那么亲……我竟然背叛他，我竟然背叛他，哈哈哈……”
“跃然，别这样。”宁淇将他的脑袋抱在怀中，声音也忍不住哽咽了，“我们不是背叛，是救赎。我们不能和苍龙大哥一起，一错再错。”
杨跃然缓缓抬起头，哑声道：“我想好了，我那个刚刚出生的儿子，取名叫杨折威，折威星官的折威。”
折威，是古代星官之一，属于二十八宿中的亢宿，意为“执行死刑的人”。
……
2001年6月。
“妈咪，我不想跟霍伯特走，我想留在你身边，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已经十五岁的少女依偎在宁淇怀中撒娇，粉嘟嘟的唇翘着，如洋娃娃一般精致的小脸上满满都是不舍。
宁淇摸着女儿的脑袋，调笑道：“你真的不想跟霍伯特走？那意思是说，你长大也不想嫁给他？那也行，妈咪明儿个就再去给你找个帅小伙，给咱们蓓蓓当上门女婿。”
房间的角落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大约二十岁上下年纪，举止高雅，气度雍容，只是俊脸上毫无表情，就像一块融不化的冰山。
只是这块冰山在听到宁淇的话后，明显就坐不住了，放下手中的茶杯道：“蓓蓓，我家中有十几座古堡，你可以随便探险。离古堡不远还有马场，我特地让人寻来了一匹纯白的小马驹，还让人给你做了一身红色的骑装。”
少年的话带着明显的外国口音，却说得非常流畅，“还有你最喜欢的韩叔叔，他也在古堡里等你。”
听着霍伯特的话，少女的一双眼睛都亮了，人还依偎在宁淇怀中，思绪却已经飘远了：古堡，小马驹，红色的骑装……啊啊啊，每一个她都好想要。还有霍伯特的干爹，那个无所不能，还长得特别漂亮的韩叔叔，她也好想见啊！
宁淇宠溺地看着少女兴奋地模样，眼中的温柔慢慢变为了不舍和哀痛。
但这些情绪，在女儿看过来的时候，都被她很好的遮掩住，“傻瓜，妈咪只是让你跟着霍伯特去他家玩个一年半载，又不是真把你赶走了，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还撒娇，也不怕霍伯特看笑话。”
少女瞪了霍伯特一眼，做了个鬼脸，“妈咪你放心吧，他才不敢笑话我呢！否则我就让他……让他跪键盘。”
宁淇把女儿打发出去，却找了个借口，把霍伯特留下来。
霍伯特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拧眉看着她。
宁淇轻轻开口道：“霍伯特，你喜欢蓓蓓吗？”
霍伯特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会娶她做我的妻子。”
宁淇：“你也知道你的家族关系复杂，你作为雷切斯家族的继承人，想要娶一个亚裔女子不容易。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会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然后让蓓蓓做你的地下情人。”
霍伯特冷哼一声，眉梢眼角扬起睥睨的自信，“只有懦弱无能的男人，才会靠牺牲心爱的女人来达成目的。我霍伯特不屑！”
宁淇脸上露出笑容，“那我就放心了。”
“您是不是有什么瞒着蓓蓓？”
从前他要与蓓蓓单独相处，都是被百般阻挠的，如今却突然要求她带着蓓蓓离开。
这明显不合理。
宁淇没有回答霍伯特的话，而是哑声道：“霍伯特，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是对蓓蓓负责吗？我一定……”
宁淇打断他的话，“不，我要你带蓓蓓离开，离这里远远的，然后，永远都别再回来。”
霍伯特猛地瞪大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
2002年10月。
宁淇静静地坐在自家院子里，十月桂花飘香，微风拂过树梢，便会有小小的桂花，如雪一般飘洒下来，落在她的肩膀上。
当宁淇第三次掸掉肩膀上的落花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她回过头去，露出浅浅的，宛如少女时期一般的羞涩笑容，“苍龙大哥，你来了。”
谢苍龙依旧穿着笔挺的西装，五十几岁的男人，却有着四十岁刚出头的面容。
随着年龄的增大，他的身上，反而越加散发出迷人的成熟男人的魅力。
谢苍龙缓步走到她面前，如十几年前那般，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还将她发间落下的花瓣摘去。
他的动作很温柔，像是一个宠溺着妹妹的大哥哥，可是说出的话却森然如刀，寒意彻骨，“小淇，为什么连你都要背叛我？”
宁淇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贪婪地看着他熟悉的眉眼，“苍龙大哥，还记得你当初发下的誓言吗？‘我们八人中，若有一人背叛，其余七人将联合而诛之。’，七对一，苍龙大哥，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真正背叛了当初誓言的人，是你啊！”
谢苍龙的脸色阴沉如水，“那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曾经也说过，实验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我从没有忘记过自己的目标，是你们联合在一起，背叛了我。你们以为销毁了所有Angel试剂和项目资料，锁死了Angel Holy我就没办法继续研究了吗？你们以为，送走了家人孩子，一个个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们了吗？”
他低低的笑起来，笑容无比阴鸷，“我应该感谢当初那个研究所，教会我如何留一手。你们七宿，每一个人身上都残留着Angel还原剂，而我早已通过Angel Holy将你们一个个锁定。陆铭宥锁死了Angel Holy的核心源码又如何？我掌控Angel Holy这么多年，你们真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废物到只能靠陆铭宥才能控制一个智能光脑？”
“我如今已经解锁了Angel Holy的第一层核心源码，锁定了你们七个人的位置。很快就是第二层，第三层，到那时，连你们的孩子，身上因遗传基因残留了Angel还原剂的人，我都能一个个找出来。”
谢苍龙咬牙切齿，“我说过，背叛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宁淇就那样静静看着他，眼底的哀伤越来越浓，“苍龙大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逃，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等着见你最后一面。”
谢苍龙一怔，宁淇的面容抽搐了一下，嘴角慢慢溢出血丝，身体也慢慢软倒下去。
“小淇！！”谢苍龙连忙伸手抱住她，“你……你做了什么？”
他们这些服用了Angel还原剂的人，除非基因病变，否则普通的毒药、疾病，都是奈何不了他们的。
宁淇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注射了惩罚试剂。”
惩罚试剂，是谢苍龙他们研发Angel还原剂时，产生的失败试剂之一。因为注射后会让人痛不欲生，所以被谢苍龙命名为惩罚试剂，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听话的实验者和科研人员。
谢苍龙曾经给研究所的那些仇人注射惩罚试剂，让他们在疼痛三天三夜后，才让他们解脱。他知道，注射这种试剂会是多么的痛苦。而且，惩罚试剂不能与Angel还原剂一起使用，否则基因序列会全面崩溃。
“我本想体验一下那些人死前的痛苦，就当是赎……赎一点罪过。”宁淇用虚弱的声音道，“可似乎，惩罚试剂与我体内的还原剂很快交融，我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苦，基因序列就开始崩溃……苍龙大哥，你不要难过，我们就算注射了惩罚试剂，也不会受太多折磨，就能……就能彻底解脱……”
谢苍龙低头看着她，一言不发，揽着她的双手却死死攥成拳头，“小淇，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背叛我？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创造新世界吗？”
“不……不是背叛……”宁淇拽着谢苍龙的袖子，艰难地一字字道，“是……救赎……没有天堂……也没有神……这样下去我……我们只会永远沉沦在地狱……苍龙大哥，你知道我有多……多怀念那个，在……在雪中对我说……走累了就背我的……苍龙大哥吗？”
“如果……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没有发现飞船，就那样……就那样死在雪地里，与你埋葬在一起，就好了……”
越来越多的血从宁淇口中涌出来。
谢苍龙那颗麻木的心终于感觉到了疼痛，他一把抱起宁淇，颤声道：“小淇，别怕，苍龙大哥带你回穹苍学院，回Angel Holy主控室，那里还有一瓶Angel还原剂，一定能……”
谢苍龙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动作一僵，猛然瞪大眼。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到宁淇那只虚弱无力的手上，不知何时竟捏着一枚注射针。
针头刺入了他的皮肤，冰冷的液体注射进他的血肉。
谢苍龙缓缓回过头，看向怀中的宁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宁淇对着他，露出一个明媚如少女般的笑容。
“这是……惩罚试剂……铭宥交给我的……说……只有我可能……可能成功……”
“能阻止你一错再错……我……我很开心……苍龙大哥……哪怕你带着……带着对我的恨死去……我也……我也……无憾了……”
“苍龙大哥，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桂花飘落，满地余香。
然而，却比不过十八年前那一个个雪夜。
饥寒交迫，前路茫茫，可我身边却有你的温暖。
我多想多想能重新回到那一夜，没有飞船，没有Angel Holy，我们相互依偎着死在冰冷的雪地里，了此残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