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影只觉得舞剑坪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即便是其他各国宾客,此时也都好奇地打听这左小影是何许人也。
“田宗师倒是很看重你。”高长煜伏在他左肩,用后槽牙一点一点磨出声音来。
“师弟,你自求多福。”叶砚霜那冷冰冰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点幸灾乐祸,左小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正想分辨两句,脑中忽然窜进来一个声音。
“我早就说这个田胖子不是个好人!”
夕阳西坠,半天上已有一轮残月,左小影辨明方向,信步走向涛月馆。
此时已近凌霄阁宵禁时间,但巡视的修士见到左小影,非但没有勒令他尽早回到馆舍,反而只是叮嘱他要注意安全,不要晚归。
月司晨心情畅快,对左小影道:“如今你地位可是大不相同。”
左小影笑笑,晚饭时那些周围弟子议论传入耳中,俨然把他们这些击退各国修士的弟子视为护卫玉镯的英雄。血战殷千坟的高长煜自不必说,钟子齐,谢安石,叶砚霜等师兄师姐反败为胜事迹都被人一再提及,而他左小影初年弟子的身份,自然也让众多其他初年弟子津津乐道。
但在凌霄阁修仙多年的弟子聊起左小影,不是在说天降暴雨让他对手稀里糊涂输掉了比试,就是讨论他莫名其妙就要连续挑战五位宗师。这位众人眼中曾经的废物,此时在那些好事弟子的议论夸大和贬低中,成了好运与厄运并存,英雄共废柴一身的人物了。
这样的场景,他连做梦也不曾想过。
“小影,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月司晨的声音又入他的脑中,打断他的遐想。左小影笑道:“不远了,即刻就到。”月司晨问了几次,只得耐住性子端坐他肩上。
这一年来,左小影时时这样带着他在山间游走,早已习惯了肩上重量,腰背也练得更加健壮。二人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左小影绕入一间庭院后墙,边走边拨开枯败的爬山虎藤蔓,赫然出现一道木门。左小影手指扣在门板上,先敲四下,又敲三下。
“高山不见人。”门里有个闷闷的声音传来。
“返影罩深林。”左小影压低喉咙,也用沉闷的声音答道。
吱嘎一声,木门应声而开,高长煜让进左小影,装模做样地向四周看看,刚关上门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有三四年没来过这里了吧。”左小影四顾感叹道,他从屋后绕出,月司晨惊叫了一声,进门时他们身处的是普通后院,此时走到前院,才发现眼前这屋舍前半段已经塌陷,前院围墙也尽皆损毁,断壁残垣之外却是一处悬崖,悬崖外翻滚着浓厚云海,夕阳余晖染得这片云海瑰丽如血。左小影和月司晨一起痴痴地瞭望这片美景,直到夕阳坠入一重天之下,收回了最后一丝光芒。
左小影回过神来,见高长煜脸上笑意依旧,忍不住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听到那暗号,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笑。”高长煜摇头笑道:“想想那是我们才十二三岁,忽然发现了这么个荒废的地方,就把这当作隐秘处所,恨不得天天都来这儿。还煞有其事地搞了什么暗号,什么准则,笑来就觉得好笑。”
左小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此时天光转暗,那翻腾云海也转成了暗紫色,他见月司晨仍目不转睛盯着那片云海,笑着拍拍他说道:“这里最妙的便是这处悬崖,一年四季,景色各不相同,阴晴雨雪,景色又不相同。”月司晨低叫了两声,对左小影道:“我们那石磨峰处于上风口,便没有这样的云海。”
左小影见高长煜面露疑惑,便向他介绍月司晨来历。
高长煜眉头一挑道:“原来这位月兄能听懂我们说话,那日随你骗了仇尊长,我可是罪过啊。”那日左小影自石磨峰归来,仇应峰以为月司晨是人语不通的低等妖族才准许其踏入凌霄阁。左小影则想起那几日他误入石磨峰,开始修习五行之气运转,心中正自感慨,高长煜却掏出两粒丹药,塞入左小影手中:“我师父亲手练的丹药,我求了两颗给你,助你疗伤。”火宗尊长大多擅长丹药,左小影心中感动,问道:“你伤势如何?”
“好着呢!”高长煜拍了拍前胸,随即咧嘴轻哼了一声,显然是不小心拍中了伤口。他只得道:“我修炼六阳功,内里阳气极盛,一些皮外伤不碍事。”
左小影点点头,却见高长煜又从草里提起一个小坛子,笑道:“闲话少叙,老规矩,你一我二。”
左小影又惊又喜,接过小坛子摇摇,里面果然有哗哗水声,笑骂道:“你这一身是伤,还能喝酒?”
“所以也就这一小坛。”高长煜嘿嘿一笑。“来吧来吧,今天高兴。”
他启开酒封,轻轻闻了闻酒香,正要先抿一口,忽觉耳边一阵风声穿过。高长煜长袖挥动,左手一道剑诀刺出,那人一掌拍出,正封住高长煜左手,另一只手一盘一勾,已将酒坛抢入手中。
“高长煜,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凌霄阁偷偷饮酒?”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震得左小影不寒而栗,他不用看也猜到,来人就是叶砚霜。
高长煜怒道:“叶师兄,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叶砚霜冷笑道:“我看你鬼鬼祟祟,以为你要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果真逮到你在为非作歹。”她一拍酒坛道:“人赃并获,我替你把这酒坛交给旭阳真人。”
高长煜眉头忽的平展,似笑非笑道:“叶师兄,如今我已不是弟子,尊长饮酒,好像也不违背门规吧。”
“你?”叶砚霜这才发现情势早有变化,她只顾着找高长煜的麻烦,却忘了如今已非少年时。
左小影在旁笑道:“叶师姐来了正好,和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叶砚霜眉头紧皱,哼了一声,道:“从哪偷来的酒?也不知道酸不酸。”待了一会,见两人都不答话,怒道:“杯子呢?拿个杯子来啊。”
“我们……以前就是你一口,我一口……”左小影挠挠后脑,叶砚霜一脸鄙夷,她将酒坛丢给左小影,自己从地上揪草挽了个杯子,一道寒气掠过,便冻成了一个杯子。左小影笑笑,先替叶砚霜斟满,又递给高长煜,高长煜也不多话,灌了一口,又递给左小影。
左小影轻抿一口,一股辛辣之气冲入喉中。他已有三四年不曾喝过这种谷酒。凌霄阁忌饮,大家只在逢年过节饮一杯水酒来庆贺节日。第一次喝酒也是在此处,他和高长煜从伙房里偷来了半瓶招待宾客的残酒。那时他觉得辛辣难挡,又倒了半杯茶水兑酒,让高长煜嘲笑了他半天。那之后他二人偶尔也会偷点酒来此对饮,二人并未觉得酒有多么好喝,但喜欢喝酒后那种放纵的感觉。
但之后高长煜结业成为修士,常随火宗尊长出阁修炼,又成为尊长,事务更忙,而再无空暇回到这老地方与高长煜小酌。而左小影也以为他与高长煜一天一地,终将渐行渐远。
而如今,他们回来了,还是团坐一起,喝着同一坛酒。
“你笑什么?”高长煜好奇问道。
“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左小影答道。
高长煜捧着酒坛,沉思片刻,说道:“其实我来过这里好几次。每一次回到凌霄阁我都会来这里看看云海。”
“为什么?”左小影不解道。
“也是在想过去的事,还有过去的人。”高长煜忽然举起了酒坛,“恭喜你,进入玉镯之试第二轮。”
“什么话。”叶砚霜打断了高长煜感情诚挚的祝词,“左小影与我们同期弟子,自然也就会和我们一样进入第二轮,这又有什么好恭喜的。”她举起手中酒杯,对左小影道:“师姐对你一直都有信心。”
“你胡扯。”高长煜指着叶砚霜鼻子道,却被叶砚霜一手夺过酒坛,塞进左小影手里。“别理那个带鱼,他醉了,来,和师姐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