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时的风波迅速成为了弟子们口中的谈资,许多弟子并不认识叶砚霜,转述这段故事时不免夸大其词,最后在炼丹时,左小影耳边听到另一个弟子讲的是叶砚霜抽剑斩了杜心铁一只左手,还抽了柳尊长一个耳光,只因他垂涎自己的美貌。左小影哭笑不得,想纠正谣言都无从说起,只得两耳不闻炉边事,一心只炼金仁丹。
丹药修习是左小影最喜欢的功课。神州百姓只见到仙人凌空飞翔,法力通天,便把他们所修习的五行心法称之为仙法。但所谓的仙法并非万能,凌霄阁还要让弟子们修习身法、兵器、百物和丹药。
土行尊长教授众弟子拳,腿,跃,峙四门身法,强其身体,坚其心志。
金行尊长则让弟子依照自己喜好选择学习兵器,只是凌霄真人一剑凌霄,后辈弟子便大多追随先人,研习剑术。
百物这门课则讲述神州大陆千百种动物植物的习性,学草药医人,学毒物伤敌,百物这门课对修道之人益处非浅,由掌握化生的木行尊长授课。
丹药则分为炼丹和萃药,是萃取草药精华,炼化矿石元素,由火行尊长授课。
这四门课称之为外四门,与五行道法同等重要,更是终年结业试炼的关键所在。尽管各位尊长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懈怠,仍有弟子临到毕业出阁时才匆匆补习,自然无法通过终年试炼,不得不在凌霄阁多留一年。
此外还有一门课,称之为道。这门课由历代水行尊长教授,每年内容大不相同,有的尊长讲述神州千年历史,也有的尊长讲述凌霄阁诸位先辈的伟绩,有的尊长是出家真人,便把自己的多年修道心得分享给诸位弟子,还有的尊长要求课上弟子闭目冥想,自己在旁边抚琴吹箫。
凌霄阁并不同太华、元清,不是传统三清门派,只是创派祖师凌霄真人自己是修道之人,传世心法近乎道门,因此凌霄阁虽不强令弟子出家,但也有多位尊长出离红尘,专心奉道。左小影猜测这功课大概是为了传承门派精神。这门“道”便称为内一门。因为这门课不在试炼中考核,许多学生们也就往往在课上大梦周公,或者自己偷偷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左小影倒觉得与幼时上的私塾有几分相似,学习识字,背诵经典,修心养性,并不气闷。
左小影第一年各门功课优秀,只因为无法通过五行试炼,被迫全部重修。第二年,丹药和百物的授课尊长们忽然发现,左小影所在的班作业几乎全部满分,但随堂小考时只有左小影一人成绩尚可。待到第三年,风雷云电四个新弟子班的作业已是如出一辙,大家发现倘若继续如此,对左小影和新弟子,都是一桩麻烦。于是第四年,左小影尽管仍编排在新弟子班里,却被破格准许随着其他人一起修习五门课的高级内容,新来的弟子失去了作业参照对象,不由得捶胸顿足,大呼时不我待。
如今,左小影外四门都已学到最后一年,其中丹药修习的最后一课是炼制金仁丹。金仁丹是上等丹药,须得六个时辰明火,六个时辰冷炉,连续四七二十八天方得成功。为了保证炼制效果,凌霄阁便不再为这些学生安排其他课程,而学生们会亲自前往大岳峰选取合适松木,每日都要进入丹房,冷炉时需按照顺序添加草药和矿石,明火时则要把控火势维持炉温。维持炉温对于通晓火行的弟子来说不难,但对于左小影来说则是体力和意志的考验。炉火一起,他便一刻也不敢停歇,时时透过镂空的铜壁查看火的颜色,来推算温度,然后扇风清灰添柴。幸好金仁丹修习时,由高长煜相助观烛真人来监督诸位弟子,每隔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溜达过来假装查看,实则替左小影施法控温。
“今年怎么样?能通过试炼不?”高长煜的左手拢在袖子里催动火行心法,低声稳道。
“听天由命。”左小影翻开书册,对照着笔记察看炉中丹药的颜色。他还未掌握自由使用五行之气,确实是听天由命。
“我下半年可以收徒咯。”
听到高长煜尾音上扬,左小影嘴角抽动,低声说道:“让我称你为师,想都不要想!”
“哦。”高长煜清清喉咙,大声道:“小影,你丹药颜色不正,是不是大黄少加了几分?过一会我再来看看。”
左小影深知高长煜道法天才,但结业试炼的丹药还是找自己补课,却不得不躬身说道:“谢……尊、长、指教。”高长煜听得左小影不甘的话语里牙齿咯咯作响,略一抿嘴,继续装模作样巡视其他弟子炉鼎。左小影将信将疑,又细细查看了一遍炉中丹药,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笔记所记载的玄黄正色。他叹了口气,俯身贴近火口,这时丹房沉重的铁门轰然洞开,四周弟子一起发出了“哦”的声音。左小影正凑在炉鼎下挥着蒲扇,一股又一股的烟尘倒卷而出,呛得左小影喉咙干痛,无暇去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学生居然敢迟到半个时辰,但随后丹房气氛不似寻常,没有嘲笑或揶揄,甚至连一丝天热喘气声也再听不到,满耳只有噼啪的炉火声,逼得他忍不住抬起头来,却看到一身白袍叶砚霜从身边飘过,视周边人如无物。大厅那边,高长煜缓步走出,二人目光相交便再不分开,谁也不愿退让。
“观烛真人何在?”
“真人在内房炼法缘丹,此间由我主持。”
“呵。”叶砚霜冷笑一声,“了不起啊,高长煜,一别三年,口气见长啊。”
高长煜嘴角一扬,说道:“倘若你未学成出阁,必须称我为尊长。”
叶砚霜的脸色迅速浮现一片血红,吸气呼气扰得左小影心惊肉跳,她偏转着头,一双杏眼紧紧盯着面前男子,半晌,开口道:“高长煜,你还真敢在我面前摆架子。”
“门规所限,我也没有办法……”高长煜话音未落,却被叶砚霜冷语抢断:“凌霄阁八门规三十二律,何曾说过我,叶砚霜,须称你,高长煜,为尊长?”
众人哄笑,这未免有些强词夺理。左小影太阳穴却一跳,似曾相识的感觉席卷而来,遮蔽眼帘。似乎十四岁的叶砚霜又站在了高长煜面前,大声问道:“高带鱼,凌霄阁八门规三十二律,何曾说过我要尊你为师兄!你为何不能称我一声师兄?”那时同样十四岁的高长煜满脸通红,却无言以对,在宿舍里对左小影叨叨了一晚上小人戚戚,女子难养。
时隔六年,高长煜脸上重现那夜的表情,口中却问:“好,请问叶师兄有何贵干?倘若是来寻访观烛真人请往里走。倘若只是来见我一面,”高长煜眉头一挑,接着道:“我觉得不太可能。”
叶砚霜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自东海归来,错过了本期的外四门修行,结业试炼只剩月余,我要一份免试文书。”
高长煜摇头道:“那是什么,从未听说。”
叶砚霜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道:“免试文书,就是准许弟子不参加结业试炼也可以出阁的文书。”
左小影感到周边弟子转头对视,无声问询,却都是闻所未闻。但左小影曾知道,凡弟子因为种种不可违逆的原因确实无法参加外四门结业试炼时,可以请任课尊长开具此文书,当年高长煜也曾打过这份文书的主意,却因畏惧旭阳真人而作罢。
如果有五行心法的免试文书那该多好。左小影自嘲一笑,却见高长煜朗声问道:“敢问叶师兄,可是有隐疾?有心障?有什么原因导致师兄无法正常修习丹药,所以不能参加试炼?”
叶砚霜瞳孔一缩,厉声喝道:“高长煜,原来你知道这份文书,还在我面前装傻!”
“再不济我也是一位尊长,这种投机取巧的东西我岂能不知道?”高长煜道:“倘若你没有免试理由,请明年重修丹药课,参加试炼。”
几位弟子小声惊叹,高长煜虽是尊长,但年岁却几乎和他们同龄,从未如此疾言厉色,更何况是面对如此美女。叶砚霜原本洁白胜雪的脸颊上已是一片盈红,低声问道:“你可知我是水行弟子。”
“那又如何?”
“你可知丹房对我意味着什么?”
“什么?”高长煜不解问道。
叶砚霜双眼灼灼,紧盯着高长煜,一字一句问道:“你还记得丹房内火气四涌,对我修行有损?”
高长煜笑道:“说什么笑话,那么多水行前辈尊长都曾出入丹房……”
叶砚霜长袖一挥,一股寒气从袖内涌出,须臾之间,丹房内所有炉鼎尽被白霜笼罩,学生们目瞪口呆,不知谁大喊一声,纷纷去抢救自己的心血,高长煜不知所措,叶砚霜却面色如霜,一甩袖子,大步走出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