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柠根本没有察觉,心里有些紧张,尝试过那种痛彻心扉的痛,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比那程度更深的痛。
谁都没办法真正淡定,虽然从外面来看,看不出她有多紧张。
“很怕?”梅长瑾抬眼在她脸上扫过,声音轻轻地问了一句。
顾晚柠强笑一声,“怕才是正常的,不是吗?”
说完,又故作轻松地道:“一会儿我痛得很,你也给我讲两个笑话吧,说不定我就不痛了。”
顾晚柠根本没指望他能答应,也想象不出来他这样的人能讲出什么笑话来。
只是嘴比大脑更快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没想到的是,梅长瑾“嗯”了一声,只要你不昏迷,我就给你讲笑话。
顾晚柠的注意力被转移,没那么紧张了,“你会讲笑话?”
他微微一笑,“这些年走南闯北,总会听到一些,只是听了便也听了,不曾讲过。”
“对,这才像你,我还真想象不出你讲笑话的样子,所以我得争气一点,不晕,看看你讲笑话一本正经的样子。”
她说着,就笑了,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
“来了来了,热水来了……”
“这么快吗?”顾晚柠忙让路。
“之前就烧了水,现在烫了,我先倒进去,再加些冷水来。”
强尼动作很迅速,很快就将浴桶装了半桶温水。
梅长瑾试了试水温,然后转身对强尼道:“水还不够,还得麻烦你再去烧一些,烧好麻烦放门外就好。”
强尼看了两人一眼,“你们不需要帮忙了吗?”
梅长瑾微微摇头,“水烧好你就可以去休息了。”
“那好吧,有别的事情可以来叫我。”
强尼说完,慢慢退了出去。
梅长瑾将处理好的药草纷纷丢入浴桶中,水很快就被染黑。
“可以了,你进去泡着。”
房间里没有屏风,梅长瑾只能背对着这边。
顾晚柠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但这里的条件只能如此,梅长瑾的人品值得信任,她也比较放心。
褪下外套,她抬腿进入浴桶,泡在漆黑的汁液里。
明明水是温的,可是她一坐进去,就感觉到温度陡然升高。
“怎么这么烫?”顾晚柠烫得站起来。
梅长瑾仿佛料到了,并未回头,冷静地出声,“不是水烫,是药草和你身体里的蛊虫相斥,所以感觉到烫,水温不会烫伤你的皮肤,只需要你克服这种灼烫的感觉。”
顾晚柠知道不会烫伤皮肤后,心情稍安,慢慢坐回去的时候,灼烫的感觉还是让她皱紧了眉头。
她克服了这种感觉,静坐了五分钟左右,体内某个地方突然开始躁动起来。
“有没有感觉到蛊虫在动?”
“有,它动得很厉害。”
“好,再忍忍,再泡一刻钟,我给你施针。”
梅长瑾说完,房间门被敲响,只响了两声就没了动静,梅长瑾知道是强尼送水过来,他对顾晚柠道:“你忍忍,我去提水。”
他走到门边,将门打开,就看到满满一桶水放在外面。
强尼已经将水温兑好,不需要梅长瑾再去兑一遍,他提起水桶关上门慢慢往里走。
“水凉了,我再给你加一点。”
“凉了?我完全感觉不到。”顾晚柠额头都是汗。
“你感觉不到是一回事,但是你的身体会受不了,我给你加进去。”
顾晚柠身上还穿了一件肚兜,她扒着浴桶,整个光洁的背脊对着梅长瑾。
梅长瑾却目不斜视,直接将一桶温水倒了进去。
顾晚柠没感觉到水的冷热,只感觉到水多了。
那灼烫的感觉并没消失,传递到她全身,她忍不住哆嗦,“好烫,我快受不了了。”
梅长瑾提着木桶缓缓放下,没有离开,在浴桶旁边不远的地方坐下,“想要听我讲笑话吗?”
顾晚柠喘着气,注意力被转移,侧头看他,“好啊,你讲一个听听,不好笑不算。”
梅长瑾淡淡一笑,穿着黑衣坐在那里,少了一分仙气,多了一分俊逸。
“好,不好笑,我再给你讲一个。”
顾晚柠双手搭在桶沿,歪着头看他,“那你讲……”
梅长瑾悠长如和弦的声音缓缓响起,“曾经,有一个少年学艺多年下山闯荡,刚进城就遇见了一个老乞儿,老乞儿跟着少年一直乞讨,说他已经好多天没吃一口饭,再饿下去就没命了……”
听到这里,顾晚柠还没听到好笑的点,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少年就给了他十两银子。”
顾晚柠很无语,觉得梅长瑾果然不适合讲笑话,讲半天都没听到好笑的点,“那孩子被骗了对不对?”
“嗯,他被那老乞儿骗了,却不知道,然后又遇到了一个小乞儿,小乞儿说他还有娘和妹妹,都快饿死了,求他给点银子买吃的。少年没什么阅历,不知道人心险恶,就将剩下的银子又分了一大半给他。”
顾晚柠还是觉得皮肤灼痛,但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梅长瑾吸引走了。
这一次她只是安静地听着梅长瑾的讲述,“下山时,师父给了他三十两银子,给了两个乞丐二十五两,但他很开心,直到他在一条巷子里遇见了那对乞儿,才知道他们两合伙骗了他,不止如此,在他说要报官抓人的时候,两人还伙同其他人将少年绑了起来卖掉了……”
梅长瑾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你没笑,不觉得他很傻很可笑吗?”
顾晚柠摇头,“不可笑,每个人的成长都会有类似的事情,少年善良,并不可笑。”
梅长瑾也摇头,“可是你不知道少年经历了什么。”
顾晚柠潜意识里觉得不应该深入追问下去,这恐怕不是一个故事里的少年,而是眼前这位的曾经。
但最后,她还是开口了,“那你愿意告诉我,他经历了什么吗?”
顾晚柠歪着头,气息比刚刚平稳了很多,梅长瑾看着她的眼睛,既没回答愿意也没回答不愿意,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徐徐开了口,“少年被卖进小倌馆……”
顾晚柠呼吸一紧,没想到梅长瑾竟然遭遇过这样的事情,“然后呢?”
“开始因为他容貌还算不错,那里的人并没有对他太多苛待,但喜欢他的女子越来越多,他却谁也不见。终于惹怒了上面的人,逼他接客,客人喜欢他,对他动手动脚,他多次警告,对方却变本加厉,最后他忍无可忍,下毒毒死了对方。他成了一个杀人凶手。”
梅长瑾低缓的声音骤然消失,房间里忽然安静。
他的目光还落在她脸上,而她也看着他,顾晚柠轻咳了一声,“你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个少年?”
顾晚柠觉得他虽然讲述得很平淡,但他这样讲出来,说明这段经历在他心中并不平淡,或许是造成他这样性格的关键。
“我接触的东西都很枯燥,没什么好讲的,所以给你讲了这个,你觉得这个少年不可笑吗?因为自己的愚蠢,被人骗了,还落到那样的境地,最后还因此成了杀人凶手。”
他的眸光很淡,却很认真地盯着顾晚柠,似乎想听听她说什么。
“首先,我并不觉得他蠢,我觉得十二三岁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识破这样的谎言,他的善良没有错,只是运气不太好。如果那个少年在我面前,我想我会告诉他,曾经不管经历过什么,那都是过去了。如果换成是我,我一样会用我保命的手段对付对方逃走,那少年没有错,如果他有错,逼迫他们的人难道是对的?”
顾晚柠一通歪理下去,梅长瑾嘴角渐渐弯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猜得没错,那个少年就是我。现在时间到了,我得给你扎针了。”
顾晚柠见他神色自若,根本没有那种陷入过去的挣扎,明显他只是把这段经历说出来分散她的注意力而已,而她却当了真。
她好气又好笑,梅长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
“接下来还有更痛的吗?”
“嗯,我刚刚观察过了,这药浴有作用,所以我不用给你驱毒,我接下来会给你扎十三针,但是每一针都会很痛。”
顾晚柠抓紧桶沿,咬紧牙关,“好,你扎吧,我不过我需要你再给我讲个笑话。”
梅长瑾趁她不备,一针扎了下去,顾晚柠尾音还没收,直接就变了调,差点尖叫起来。
她忙咬住了自己的唇,微微发抖。
梅长瑾拈起第二根银针,“你刚刚也听了,我根本不会讲笑话。”
“不管什么,你讲一个,刚刚不是讲得挺好,成功分散了我的注意力。”顾晚柠张嘴喘着气,实在痛得不行。
这才两针而已,十三针下去会要了她的老命。
“如果扎完五针,你不叫疼的话,我就给你讲。”
顾晚柠痛得额头冒汗,还是十分硬气地说:“笑话,我怎么可能会叫疼?以前你看我叫过吗?”
“吗”字还没说完,梅长瑾又是一针,顾晚柠痛得一抖,差点就尖叫出来。
她吸着气,“梅长瑾,你故意的是吗?”
梅长瑾确实是故意的,趁她不备时,没那么紧张,痛感会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