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从公墓回家的路上,丁夏破天荒地跟祁凡宇聊起了心里话。从云铜县回银桥市的公交车最后一排,仅仅只有他们两个人,单单就是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分,丁夏瞥了一眼祁凡宇的脸,突然很想跟他说点什么。可能这个笨拙的男生给不了什么回应,她还是选择自顾自地说出来了。
作为事件的当事人,祁凡宇几乎了解从头到尾的事情。她说她从来没有想过死亡是这么血淋淋,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帮凶,她知道自己不是肇事的司机,但她就是无法忘记自己冲着马路对面喊叫的那几句难听话。她记得那天下午说许弥生不要脸被她在课堂上对峙的时候颜面尽失,于是她拼命想着许弥生各种各样的恶行,上课随心所欲地说话,怪叫,到处抄别人的作业拿好话和糖果交换,学校里上上下下到处跑,勾搭各种各样的男生,不管老师怎么说她,她都笑嘻嘻的。
“女孩不应该自重吗?”丁夏说,“我越想越觉得我是对的,我没说错,她就是不要脸。所以她晚上找九哥来整我,我也豁出去了,我错了吗?”
丁夏说完看了一眼祁凡宇,仿佛希望他给一点回应。但呆头呆脑的祁凡宇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傻愣愣地看着丁夏。
丁夏没等他回答,又接着说:“直到她被车撞成那样,我才觉得我错了。”
之后她经历了长达几个月的内疚,和用学习掩盖内疚。她说全国哀悼日那天和她发生口角的同学说的没有错,她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所以见到乞丐就给他们钱,所以发了疯一样捐款。
“但其实弥补不了什么的,对吧?”她问了祁凡宇一句。
祁凡宇没接话,倒是反过来问了一句:“你当时为什么要骂许弥生呢?”
丁夏叹气,回想起那天被九哥当街羞辱,和许弥生尖声刺耳的笑,说:“害怕吧。九哥跟他那帮兄弟,不是在桥东打架都没输过的吗?更何况我这种从来没跟人动手过的…”
“你觉得许弥生想找九哥来打你?”
“不然呢?请我吃饭?”
“不是啊……”祁凡宇摇头,“九哥只是过来找她玩的,她没想要打你的……”
“啊?”丁夏讶异,脑子有些蒙了。
“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在那里吗?是许弥生找鹿子哥跟我带话叫我去的。我后来问鹿子哥为什么叫我,他告诉我许弥生只说‘叫大凡跟我假装腻歪一下,气气老丁’,她嘻嘻哈哈的,鹿子也不知道真假……”
后面的话她听不进了,她完完全全想出来了许弥生的语气。原来许弥生从来没有想过对她动手动脚,是她把许弥生想得太坏,她的内疚成倍地涌上来,像岩浆爆发,顶得她泪腺崩了。
她嚎啕大哭起来,吓得车上的乘客纷纷侧目,祁凡宇完全不知所措了。还好公交快到站,他赶紧拽着丁夏下了车。她就蹲在孟堡加压站的对面哭,哭得很大声,好像要把积压了这么久的难受都喊出来。祁凡宇太笨了,太蠢了,为什么不能把这件事憋在自己肚子里烂掉,为什么要说出来了以后还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丁夏,别哭了好吗?”
“丁夏,求求你别哭了啊……”
“再哭下去,我们就都没有餐巾纸了……”
祁凡宇太愚笨了,以至于丁夏觉得天要塌了,而他在担心五毛钱一包的餐巾纸。
她自己哭累了便站起来往车站走,祁凡宇跟在她后面让她等等。公交还是颠簸,她红肿着双眼不想说话,太累了,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倒在祁凡宇的肩上睡了过去。
中考之后几天,祁凡宇一家到丁夏家里来做客。丁夏在家里穿着宽大的T恤,里面连件内衣都没穿,看见祁凡宇来了,连忙回房间套了件校服。
“你怎么放假还穿着校服?”祁凡宇笑得傻到爆炸,他头发长长了点,几天不见,好像又瘦了一些。
“你管我。”丁夏瞪了他一眼。
祁叔叔和丁夏的爸爸是发小,十年前企业下岗潮之前他们也都在同一个铜矿冶炼厂里工作,度过了那段时间,爸爸通过几个朋友的关系去了个私企做了个小领导,祁叔叔自己经营了一个小的运输公司,祁凡宇的妈妈姚阿姨就成了家庭主妇。
姚阿姨跟妈妈说最近准备带祁凡宇去趟北京玩玩,因为要开奥运会了,北京也干净。妈妈问她怎么不八月份去,那会儿水立方和鸟巢都能进去了,正好看个开幕式或者其他什么比赛。姚阿姨说也没本事弄到票,那会儿肯定游客特别的多,八月又热,还不如这会儿就去。妈妈点头,觉得说的很在理。
姚阿姨问丁夏假期准备干嘛,丁夏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说:“在家呆着吧,高中部的快班暑假就要开始上补习班,七八月就得去上课了。”
“你看看人家夏夏,”姚阿姨胳膊肘捅了一下祁凡宇,这是每次丁夏说到自己学习的时候必然有的一个环节,“你再看看你这个德行,还得我们花钱把你塞到五中!”姚阿姨瞪祁凡宇,他就在旁边傻笑,像头笨熊似的。
丁夏也笑起来,不得不说她还挺喜欢这个环节,不仅自己虚荣心得到满足,这个傻乎乎的男孩还会表现得让她觉得毫无愧疚和负担。
“夏夏确定去读实验高中部啦?”祁叔叔问了一句。
“那当然啊!”祁凡宇接话倒是比谁都快,“她对了数学的答案,几乎没有错题好不!”
“你得瑟什么!”姚阿姨打了他一下,“你知道人家厉害你怎么不学学!”
“学不会……”
“就是实验高中部在桥东,以后你们俩还是得辛苦陪读。”祁叔叔说。
“那没办法啊,等她考上大学我们就轻松了。”妈妈回答。
“要不二婶你劝劝丁夏就读五中吧,离家里近。”祁凡宇说。
妈妈笑起来,看向丁夏,问她:“对啊,你要不要去读五中啊,也是个省重点,就是没有实验那么多竞赛机会嘛!”
丁夏抬眼看了下祁凡宇,摇摇头:“不去,我不想再看到他了,看厌了。”两家大人都笑起来。
“那没打算去哪里玩玩?”姚阿姨问。
“我们哪有时间啊,每天都得上班。”妈妈摆手。
“诶!”祁凡宇叫了一声,“要不,丁夏你跟我们一起去北京玩吧!”
丁夏摇头,说不去。但祁凡宇的意愿倒是越来越强烈,跟着就是他连同着他父母和自己父母,都觉得让姚阿姨带着他俩去北京玩一趟是个绝好的主意。
丁夏看了一眼电视,屏幕上正在播着一大群明星一起唱着一首《北京欢迎你》。
“行吧。”丁夏终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