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很快,路灯亮得也相对早些。从银桥实验中学走出来的同学们,都穿着一样的校服。因为天太冷,许多孩子在宽松的校服里还塞进去棉袄,撑得像个气包,滑稽得很。丁夏因为值日,所以走得更晚。她指挥值日小组把班上打扫干净,自己还最后查看了一遍才关灯离开。
她从书包里拿出爸爸去年给她买的一个oppo的mp3,里面能装的歌不多,但井柏然的歌是肯定都有的。插上耳机,细窄的屏幕上便开始缓缓滚动起正在播放的歌曲名字“BoBo-光荣”,蓝莹莹的字体在昏暗之中变得格外亮。
校门口人烟已经稀少了,奶茶店也关门了一半,偶有几辆车从脏兮兮又湿滑的地面擦过去,慢慢地,深怕车轱辘打滑。丁夏跟着耳机里的歌声对着口型,想唱又不敢唱出来,一直到听完这首歌。
切歌的间隙,她突然听见一声尖笑。循声望去,前面路灯下竟然是许弥生,而许弥生身边围着的,就是整个桥东区初高中的学生都害怕的九哥和他的几个兄弟。丁夏吓得连忙把耳机从耳朵里拉了出来,那一下扯拽的疼痛都感觉不太出来。她赶紧过马路,想要绕开许弥生和九哥。地太滑,她又紧张,拳头握得紧紧的,穿在鞋里的脚趾头也紧紧抓着地,想赶紧逃开许弥生的视线,又害怕自己摔倒。
好不容易走到了马路对面,可是路两边的路灯站得整整齐齐,丁夏就像被推上了舞台一般,即便灯光昏暗,也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丁夏!”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丁夏的心脏像被狠狠拧了一下,浑身抽搐一般站定了。马路对面的许弥生终于还是发觉了她的存在,阴阳怪气地喊了她一声。丁夏不敢出声,头也不敢回。
“怎么啦?学习委员低着头干什么呀?”许弥生哈哈笑起来,九哥也跟着冷笑,“难不成是因为,不要脸?”
她说后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格外大,每个字都像一条长鞭,抽在丁夏脸上,让她更抬不起头来。
“叫什么来着?”九哥说话了。
“丁夏。”许弥生回答。
“丁夏是吧?”九哥冲着丁夏,用一种令人浑身难受的凶狠语气吼了一句,“你TM爬过来给我妹妹跪下道歉!”
丁夏突然感觉自己胃里一阵难受,紧紧攥住的拳头都没有办法打开了似的。她想昏过去,想死在这里。但她更想的,是让许弥生这个烂透了心的人死三百遍。
“听见没有!”九哥喊得丁夏抖了一下,“我数三下。三……”
“你!”丁夏颤抖着发出声音来,“你,要对女生动手?”
对面愣怔了一下,发出侮辱一般的大笑,以及各种各样的污言秽语交错在一起。丁夏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侮辱,整条街的人,或者说全世界的人,好像都在看她的丑态,好像她被人扒光了衣服,然后站在白炽灯下,被人羞辱得体无完肤。
“老子是不打女人,但是打贱人。”九哥缓缓说出这几个字。
贱、人。
丁夏的血好像终于冲破了闸口,从脚底一下子冲上头顶,她双眼通红,脸也通红,一直红到耳根子。她使劲扯下自己头上戴的针织帽,往地上砸下去,好像这一下给了自己莫大的勇气。她指着对面,嗓子都叫破音了:“你们才是贱人!许弥生!我说的就是你!你这贱人!骚货!不要脸!”
许弥生抱起的手臂几乎甩开来,她把斜挎着的背包也往地上一摔,指着丁夏:“我操你妈的,你完了丁夏!”
丁夏紧紧攥起拳头,一阵冲动逼着她站在原地等着这个粗鄙的女生过来和自己打架,她血脉喷张,只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不把她的头发扯干净,她今天就不姓丁!
“你他妈有本事过来啊!”
“操!”许弥生也被完完全全激怒了,红着眼往丁夏这边跑过来,一下子没站稳,在马路中间扭了一下脚。丁夏哈哈笑起来,笑得很大声,想要把自己刚刚受的侮辱都靠着这几声笑给吐回去。
没有人注意到不到三十米的转弯处,一辆卡车滑了过来,“哔——”的长音都淹没在两个人燃到顶点的愤怒之中。那辆卡车失控地滑进校门口的窄马路,像保龄球击倒了最后一个瓶子一般,丁夏在自己夸张扭曲的大笑里,眼看着许弥生被撞出去几米高,不到一秒的时间,她从空中摔下来,摔得死死的,腿脚错位一般弯曲着,手和头发一样散开着,而后成片的血渗进地面上的肮脏和湿滑里。
那辆卡车的司机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喊着叫着颤抖着跪在地上打着电话。对面几个男孩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只有丁夏还站在原地,她的脸上还留着诡异的笑容,与其说是笑容,不如说是一种极度不自然的抽搐。
“走!”突然被人抓着手腕,钻进了文具店旁边的小巷子里。丁夏没有能站定,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双手撑在冰冷的地面。
带他进来的人是祁凡宇,他连忙扶住毫无气力的丁夏。有了支撑力,丁夏所有的紧绷着的弦终于在那一刻崩断了,她觉得脑袋太沉,歪了一下,整个世界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