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夏坐在候车室外面的台阶上哭了起来,头埋在手臂里,眼泪都流进臂弯。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后背,生硬却竭力想安慰她。她哭够了,慢慢抬起头来,哭肿的眼睛已经红了。
她看着盛晖,嗓子像被黏合住了,带着很重的鼻音问他:“她叫你来的吗?”
盛晖点点头。
“她还说什么了吗?”
“她说,等她在北京住下来了,就把地址发短信给我,如果你愿意,可以给她写信。”盛晖说,“她还说,她跑太远了,不能再帮我们传字条了,让……让我们小心一点。”
丁夏又有种想哭的冲动,但这次理性占据了上风,忍住了。银桥的夏天,闷热又潮湿,丁夏就在凝固的高温里看着火车站前的花坛,不知所措。
“走吧,回市内吧。我请你喝奶茶。”盛晖说。
他们去了学校对面的一家奶茶店,平时上学的时候这里人很多,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男生们就喜欢在这里聚集,一言不合就能见几个人抬着一个男生,拉着他的双腿往树上撞。丁夏最忍不了这种活动,就像她小学也属实不能理解那些模仿千年杀的男生一样。她见到就绕道走,所以学期里她从来没有一天在奶茶店里久呆。
这是她第一次坐在了店里,凉爽的空调风吹着她,因为出了点汗,甚至感觉有些凉意。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便笺,上面都是五中学生们的愿望。
“罗志祥我要嫁给你!”
“卓颖 love 刘光伟”
“艺考加油!中传我来啦!”
“鲁振翰大SB!”
“谭深欠祁凡宇五块钱!”
“……””
丁夏坐在高脚椅上,两条腿在空气里晃来晃去。她仔仔细细地看着这面名叫“心语”的墙,上面真是写什么的都有,连祁凡宇都在里面。
“给你。”盛晖把一杯丝袜奶茶搁在她面前,塑料的奶茶杯壁上还挂着水珠。
“我也想写点什么,”丁夏指了一下墙上,“但不知道写什么。”
“你的愿望?”
“我能有什么愿望呢……”
“或者,你想对谁说什么?”
丁夏看了他一眼,耸耸肩,说:“钟灵吧,可是我想跟她说的话,不是一张便笺能写完的。”
“你们就是初中时候认识的?”
“是啊。”丁夏说起了她和袁钟灵的故事,从认识到成为好朋友,到偶尔闹过的小矛盾,到一起做过啼笑皆非的傻事。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友谊,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有时候撒多了盐,有时候少放了醋。她说她这次真的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在教学楼的走廊上伤害她,她真的也没想到袁钟灵还是理解她,也没有责怪她。
“你会给她写信吗?等她安置好了以后。”
“嗯。一定会写,一定的。”丁夏重重地点头。她偏着头看了一眼盛晖面前的桌子,他已经在一张便笺上画了个小小的卡通人头,是个漂亮的女孩,竖着马尾,带着温柔的笑。丁夏笑了,问他:“原来你在画钟灵?”
“嗯。像吗?”
“像。”丁夏拿过去那张小小的便笺,举起来。小人笑着,她好像真的看到袁钟灵的笑,好像她们从没有过这样的不愉快,好像过去每一次丁夏叫着笑着奔向她的时候。她拿起桌上的笔,在小人的下面写着:
钟灵,你要好好的。
她找了一块儿空地,把便笺贴了上去。
盛晖又开始画,这次的两个小人头,是他在字条上也经常随手画的,女孩是丁夏,男孩是他自己。他几笔画了张桌子,上面摆着两杯酸奶,女孩笑着,男孩看着。他画完了,把画贴在了之前那张的旁边。
“对了,你之前说,班会大赛之后要跟我讲你为什么喜欢画画的事来着。你是不是忘了啊?”
盛晖点头:“没有啊。只是之后时间太紧了,都没什么时间和你聊聊。”他清了清嗓子,喝了口奶茶,一副要讲出一篇长篇小说的架势。
“我小的时候,住在桥西区纺织厂的平房里,你知道银桥钢铁厂前几年迁到桥西那边,我们当时的平房也都拆掉了。那时候我们住平房的孩子都喜欢出来玩,爬树啊挖沙子啊。但我实在太瘦弱了,怎么都爬不上树去,比我大的男孩就不愿意带着我玩。但凡出去玩,就让我在旁边抱着他们的衣服或者书包,等着他们玩。
“有一个高年级的哥哥,我们都叫他大焦哥。他堂妹也住在我们那个平房区,但在别的学校上学。那个小妹妹特别横,也特别厉害,她有根绳子,每天带着别的女孩在树下跳。其他女孩都回家吃饭了,她哥哥也没玩够,她就拿着绳子去抽树叶,一圈一圈甩绳子。是不是特别傻?”
“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我小时候也这样,然后树叶哗啦啦往下掉,后来还被我爸打了一顿。”
“是吗?但是那个大焦哥好像家里大人总是不管,他也管不住他堂妹。有次那个小妹妹抓着我们所有男孩,逼着我们画草莓,她说因为她叫草莓,所以她要考核我们,然后从我们之中选一个画得最好的,以后给她当‘御用奴仆’。(丁夏噗嗤笑出来,)然后,哈哈别笑。然后大家都在沙坑里用手画,画好了以后她就一个个看。她看着不好的,就拿脚都给踢散了,就只有我的,她觉得画得像,画得好。”
“然后呢?你就给她当职业仆人啦?”
“没有,我当时兴高采烈地回去告诉妈妈我会画草莓了,把事情讲给我妈听了以后,她说那是因为别人都不想给那个疯丫头当仆人,所以才画难看的吧。我特别丧气,第二天都没有出去和他们玩。但是那个小妹妹跑到我家里来找我,叫我画房子,画树。
“我都给她认认真真地画了,她就拿到楼下去给其他男孩看,我从家里窗户偷偷往外看,她特别大声地训斥其他的男孩子,说你们画的都像屎一样,小晖哥画得就是最好的!
“那以后大家都愿意带着我玩,也不让我给拎衣服了,大家都觉得我会画画,以后是个画家。开学以后我就报了学校的美术课外班,周六周日的时候,大家也都会来我们家里看我这个礼拜画的画。我爸妈也觉得我挺会画画,就带我去外面也报了兴趣班,就这样开始了。”
“哇,那现在呢?那个小妹妹?”
“不清楚,没过一年我们家就搬走了。再之后那片平房不是陆陆续续也拆了吗,我和小时候那些男孩也没有再联系了。”
“你没去找找他们?”
“没有,所以其实挺可惜的,那时候全都用的是座机,现在还能留个手机号,他们搬走了就什么都断了。其实好多人,我连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那个小妹妹的呢?也不记得?”
“她啊,我从来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啊,她说她叫草莓。但我真的得谢谢她,要不是她,我可能也发现不了自己其实还是有能力的,而且这个能力也是会得到别人的尊重的。”
丁夏点点头,吸了一口最后一点的奶茶,明明那么甜的奶茶,倒是让她喝出来了一点酸味。说心里没有一点点酸楚是不可能的,她从没有经历过盛晖的过去,总觉得自己少别人一些什么,尤其还是个女孩,尽管可能是个小妹妹,她还是觉得有一点点缺失。她咬了半天的吸管,硬是把心里这点小妒忌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