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感慨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啊!学校里的规定有多严格,我也就不说了,单说学生圈子,就很特别。大荒中学每年新生开学,都要通过单挑来选出谁是老大的。最要命的是,学校居然也支持这种做法,觉得这是男子汉的象征,有助于培养学生的硬气。
“但当然也要做出保证,第一是决不能使用武器,否则会被全校师生共唾之,就没法混了,第二是不能殴打下身要害,而且只能用拳头,不可以用抓咬的方式,第三,三局两胜,按照倒地次数算,谁赢了谁就当了级部老大。这个老大不必学习好,但从此确认了权威性,就不亚于外面的黑道老大了。”
于果笑问:“那幸亏我们没有开学的时候来报到,不然一旦被人要求单挑,那怎么办?”
司机说:“这倒不要紧,你不主动参加追逐老大的宝座,那也不要紧的,没人会随便挑战你。可是,要是谁当了老大之后,任何时候,都可以有人随时挑战他,然后取而代之。”
于果故意激他:“当老大有什么好处呢?没钱也没权,除了三年高中生涯内让男同学们又恨又怕外,有百害而无一利。要我说,他们是觉得这样可以展示自己的强悍,来吸引那些无知少女的欢呼声罢了。”
司机摇摇头:“我知道,你们不以为然,觉得这只是青少年一腔热血无处发泄的产物,当了老大也没什么利益,只是单纯地为了好勇斗狠而已。你们错了。这个老大是可以要求男生交保护费的,每人每周十块钱,一个月四十块钱!
“看上去不多,学校也是默许的。但是,积少成多,你们算算?一个级部十来个班,就当是十个班吧!每个班最少六十人,男生最少占一半,就算最少三十个人吧?最少总共也得三百个人!
“一个月多少?算出来没有?一万两千块!在咱们人均月薪几千块的三线城市胶东,月入一万两千块,这是什么概念?得是企业基层干部的收入吧?高三二十个班,高三的老大收入更是不用说了,你们都会算吧?”
单慧听得连连摇头。
梁永和更是胆战心惊,好在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去读书的,而是去教书的,学生总不至于敢打老师吧?
于果故作惊异:“哦……月入一万两千块,年薪就是十五万了,真是不少了,很多真混黑道的小型流氓团伙头子,都不见得能有这么优厚的收入,怪不得都要争夺这个老大的位置,看来是无利不起早。”
单慧也鄙夷地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某些人要不是已经发财了,就冲着那一听钱就两眼放光的贪婪劲儿,早就迫不及待地去挑战现有的老大了。”
梁永和很不满:“这学校如果真是这样放任校园暴力,那我真要去跟领导提提意见……”
还没等于果和单慧夸他正义感爆棚,他就立马萎缩了,自言自语道:“其实……其实领导大概也知道,这事儿需要慢慢改革,急不得,我一个小老师,人微言轻,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没必要多管闲事……”
单慧很理解他,本想长长地说一句“切——”,可还是没忍心说出口。
于果问:“那比如某人当上老大,又没到工商局注册,也没发有正式印章的职称证件,空口无凭,难道每个男生都心甘情愿地交钱?”
司机笑道:“一看你就是个老实孩子,在学校从来没遇到过校园暴力吧?告诉你,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我们学校的大哥之一,很有威信的!但跟大荒中学的威信一比,那就差远了!大荒中学是军事化管理,又是封闭学校,最崇尚的就两个:学习好,力量强。
“学习成绩在前一百名的男女学生,女的本来就不需要交保护费,假如这一百人里有一半是男的,那也不需要交保护费!所以,要么人人努力,好好学习,争取当前一百名,那就不需要交任何费用,谁都服气!
“要是不在这一百名之列,而且还坚决不肯交钱,那就真惨了。人人唾弃!人人鄙夷!在这里,老大的威信极高,仅次于校长、其他校领导和基层老师,关键时刻真的为学生出头!所以,这保护费也的确是有作用的,相当于保险。
“古今中外,哪所学校门口晚上放学,没有几个痞子在徘徊?可是,大荒中学这几十年来,哪有流氓敢在校门口徘徊?老大一句话一招手,几百个精壮的男生都会出来助阵的!而且学校对外允许使用棍子,那更是如虎添翼!
“再说,退一万步讲,现在生活水平都富裕了,一个月掏出十块钱当保护费,谁还能掏不出来?一个月四十块,少吃一顿肯德基,那也完全凑得出来,这也算不上是敲诈,还不至于到使得家长跑到学校来闹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有很多认为成绩最重要的偏激家长,反而很认同这种方式,他们觉得这很公平,对自己的孩子说:‘别抱怨,你不想交钱,那你就拼命学习!考进前一百位,就没人收你的保护费!’所以,学校的这种做法,反而是在用狼性教育培养孩子的典范。”
单慧和梁永和听得目瞪口呆。
单慧哼了一声:“幸亏我是女生。”当然,她也不差这每月四十块钱,她每天光开宝马GT满大街瞎逛消耗的油钱就最少是这个数。
于果饶有兴趣地问:“那每一年级的老大之间是什么关系?管理与被管理?还是各管各的?”
司机说:“你问我就对了。别看我不是大荒镇的,但我家一个亲戚的孩子在那里读书,所以我才萌生了把孩子也送过去的念头。我那亲戚的孩子说,高三的级部老大最大,虽然之间并没有金钱上的交流,可高一老大要尊敬高二老大,高二老大要尊敬高三老大。
“如果你不尊重上一届老大,上一届学长老大也是可以挑战学弟老大的,学弟老大如果输了,就不能继续当老大了,需要新人上位。每学期开学都有一次冲击老大地位的机会,即便上学期输了的选手,下学期一开学,只要有兴趣,也可以重新报名参与。
“当然了,新来的转校生,即便不是在开学期间转校来的,也一样可以挑战本级部老大。反过来,学弟老大却不能主动越级挑战学长老大,只能接受挑战,即便赢了,依然是本级部老大,变不成学长所在的级部老大。
“但是,如果有学生学习成绩不在前一百名,又不想交保护费,那他就必须挑战自己级部的老大,只要能三局连续平手,那就可以不交,要是赢了,可以当老大,也可以选择不当老大,只是不交保护费。
“不过,你们想啊,哪里还有这样的傻瓜,既然都能当上老大了,还不想当,这不是等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嘛!放着好好的年薪十五万和威风八面的地位不要,只想要不交保护费,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梁永和说:“我不这么觉得,当了老大等于成了众矢之的,要随时面临来自各个方面的挑战,夜不能寐呀!”
单慧撇了撇嘴:“又不是要被暗算下毒之类的,他面临的挑战也是正大光明的好不好?”她本想说“老师你也太胆小了”,但总算觉得梁永和老实巴交,这话还是不出口为好,也就吞了下去。
于果却说:“我个人觉得,这并不冲突。十五万的年薪放弃了虽然可惜,但如果这建立在剥削和压榨的基础上,那不要也罢。如果不交保护费是因为向往自由,放弃十五万年薪和统治者的地位,是因为向往正义,那这选择也没什么不对,反而很高尚。”
单慧就欣赏于果这一点,眯着眼睛看着他。
但司机却不以为然:“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一腔热血和莫名其妙的正义感。等你自己当家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都需要自己张罗的时候,你就会深感正义和自由的无力和无助了。你需要的,正是你一直不屑一顾甚至唾弃的权力和金钱!
“当这种老大并没什么可羞愧的,你不当,还有别人当,你不当也不能改变什么,你当个好老大,反而是对大家负责!你也甭用这种眼神来看我,咱俩各自保留观点十年,十年之后,我还是这个观点,但你说不定就会变成我这种观点,咱们让时间来证明!”
单慧听了,笑嘻嘻地对于果说:“于爱国同学,我很看好你,不如你一去就挑战老大的地位吧!”
于果摇摇头:“我才没兴趣。”可他陡然想到,如果当了老大以后,能更有权力,更接近校领导层,甚至取得曹校长的信任,那就真的事半功倍了,于是心念一动。
司机却说:“可别,你可别撺掇这小伙子干这事儿。大好青年的,好好学习是正经。连身材高大威猛的,都不一定能当上老大,何况是你这浑身没几两肉的小子?而且,我听我亲戚说,这几年,大荒中学来了不少练过武功的学生,真打起来,小心没命啊!”
梁永和浩叹一声,说:“这世道,太多不公,我们人微言轻,只能坚守自我……”
正在感慨之中,车子已经驶入了大荒镇管辖范围之内,可忽然发现,前面有辆丰田霸道在慢悠悠地开,而已经绿灯了,它却始终摇摇摆摆,就是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