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庄妍电话的时候,江菱歌才下了的夜班,晚七点到早七点,整整12个小时。
庄妍是江菱歌的好友,认识超过10年了。
江菱歌电话里的声音上一秒还透着沉重的倦意,下一秒听清楚了庄妍话里的内容,整个人立马就清醒过来。
“人没事吧?定位发给我,我马上过来。”
江菱歌将长款的黑色羽绒服直接穿在酒店制服外面,推开酒店的门,拦下一辆的士直奔出事的地方而去。
庄妍开车上班,不小心追尾了一辆车,看到车标后脸都吓白了,前车上下来一个痞气十足的男人,看到车尾被蹭掉一指长的漆,脸都变绿了,毫无不客气的上下打量着庄妍说:
“姑娘你挺会撞啊,我这刚提的新车,牌都没上,就被你破了处,你说咋办吧。”
庄妍除了道歉,啥话都不敢说,哆哆嗦嗦的给江菱歌打电话求援。
江菱歌到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带着墨镜,双手插在皮夹克的外套里,怒气冲冲的数落着好友:“这车是我送给一哥们的生日礼物,早几个月就从国外订好了,你搞成这样让我怎么送人。”
庄妍穿着单薄的毛衣,外套都没穿,站在车旁,低着头,脸色白白的,眼眶红红的。
围观群众吃瓜不嫌事大,一个劲的拿着手机拍。
江菱歌挤进人群,先给庄妍拿出车里的外套穿好,然后不着痕迹的挡在她前面,目光平静的看着黄镇说:“我是她姐姐,有事您跟我说,我妹妹年纪小,没经过事。”
黄镇喋喋不休的数落在看到江菱歌的一瞬间嘎然而止。他觉得面前的姑娘有些眼熟,可搜刮了记忆也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
交警的摩托车闪着灯呼啸而来,认定的干净利落:追尾全责。
同时4s店也远程定了损失,钣金加油漆,10万左右。
两个姑娘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车子挪到路边,黄镇一改刚刚咄咄逼人的嘴脸,带着几分笑意的说:
“现在要私了也行,我哥们今天生日,你们要是肯来帮我解释一下,然后道个歉,这事就算了了”
话是对着庄妍说的,眼睛却直往江菱歌身上瞄。
江菱歌下意识就要拒绝,庄妍却扯住她的衣袖,上前一步抢着答应了。
顶着江菱歌不解的目光,庄妍与黄镇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了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
待黄镇开车走了,庄妍才低声对江菱歌解释了一句:车子没续保险,赔不起。
阴冷的风刮了一整天,江菱歌下午睡醒的时候,窗外已经飘起来雪花。
庄妍在微信里给江菱歌发了好几条消息。
“菱歌,晚上陪我去道歉。”
“几点起来,醒了给我电话。”
最新一条是几分钟前发的:
“晚上我要加班,来不及去接你,你打车先去,么么哒。“
下面又给了一个地址,荣廷一号会馆,602包厢。
江菱歌哑着嗓子回了一条语音,“我在门口等你一起进去。”
荣廷一号会馆是上海最顶级的休闲娱乐会馆,江菱歌曾听人说过这个地方,真正的天上人间、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大隐隐于市,会馆的位置处在繁华的核心地段,门脸却低调且不张扬,推开门,绚烂明亮的水晶灯下面,站着两排穿着一色旗袍的姑娘,个个妆容精致,蹬着高跟鞋,姿态优雅,动作整齐划一的向每一个进来的客人鞠躬问好。
这个大厅的奢侈华美,远胜江菱歌往日所见的任何一处。门里门外,俨然两个世界。这也是一个江菱歌从未接触过的陌生世界。
在一个旗袍美女的带领下,江菱歌选了大厅一侧的沙发坐下。她还穿着早上那件黑色及膝的羽绒服,大厅暖气充足,坐了一会,她觉得有些热,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忘记脱掉外套。
会馆前厅经理程臻借故打量了江菱歌好几次,她常年混迹在娱乐场所,早就练就了一双识人辨物的火眼金睛,看江菱歌的穿衣打扮怎么也不像是前来消费的客人,可对上那张脸,程臻又觉得这姑娘恐怕不简单。
她从来没见过像江菱歌这样,漂亮的、不沾染一丝烟火气的姑娘
程臻犹豫再三,还是亲自用托盘端着一杯白开水向江菱歌走来。
“您好,请喝点水。”程臻一边说话,一边将白开水放在江菱歌面前。
江菱歌赶紧站起来向程臻道谢。
程臻故作关心的问:“我看您一个人坐这里很久了,怎么不上去?”
江菱歌解释自己在等人。
程臻热心的说:“您可知道您朋友预定的哪个包厢,我可以带您去包厢休息。”
“不用麻烦了,我朋友马上就来。”话音刚落,江菱歌的电话就响了。
庄妍焦急的说:“菱歌,我这边堵车了,你先进去吧,那个人刚刚给我打电话催我了,我说我要迟到一会,他态度就变得很差,你先帮我去赔个礼好不?”
江菱歌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程臻,走远一点捂住话筒小声的说:
“我一个人去有点怕,你还是快点来吧,我在大厅等你。”
庄妍说:“我肯定是要迟到了,要是惹的他生气了,承诺的话不算数了怎么办,菱歌,你就帮帮我吧。”
江菱歌沉默了半响,“那好吧,我先进去,你必须快点赶过来。”
庄妍在电话那头连连答应。
江菱歌挂了电话,看着金碧辉煌的大厅,往来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程臻说:
“能麻烦您带我去602包厢吗。“
程臻训练有素的微笑明显怔了一下,她想起不久前老板特意打电话来嘱咐的内容,不疑有它,姿态恭敬的引领江菱歌朝专用电梯走去。
荣廷一号会馆一共有6层,层数越高,消费等级越高,其中601与602两个包厢是整个会馆最顶级的两个包房,601包房只接受高级会员预约,一晚的消费高达6位数。602则不对外开放,甚至一般级别的客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包房的存在,它有专门的直达电梯,专人管理,私密性极强。
程臻是大厅的经理。手下管着迎宾和领宾的几十个小姑娘,来往的人服务员都恭敬的称呼她一声程姐,她在荣廷一号的地位不低,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直达六楼电梯的权限,她负责将江菱歌送进电梯,然后在对讲机里说了句:“602客人到了。”
江菱歌看到电梯里的数字按键6一下就闪亮了,电梯门缓缓关闭。
程臻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站在电梯口目送江菱歌上去。
六楼的电梯口站着一个漂亮的女服务员,蹬着高跟鞋走在走廊厚厚的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廊灯昏黄,朦朦胧胧带着一丝神秘气息。
江菱歌的心不由自主的砰砰的跳个不停,她悄然打开手机录音,这是她刚刚想的法子,以防万一。
漂亮的女服务员咚咚咚的敲了三下门,然后刷卡开门,请江菱歌进去。
包厢没有想象中的乌烟瘴气,群魔乱舞。里面的灯光璀璨而明亮,有欢快的音乐和淡淡的酒香。
门在江菱歌背后轻轻关上,包房里的人听到动静一齐朝门口看去。
早在江菱歌来之前,黄镇就说了早上被追尾的事情。
“之后又来一姑娘,特漂亮,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劲,现在想想啊,仿佛自带一股仙气,那就是个小仙女啊。”
一屋子人都被黄镇说的“小仙女”三个字逗乐了。
刘即寅嚷嚷着,“你打个电话催一催啊,这一屋子的人等着看呢。”
穆有为漫不经心的抹着牌,听到小仙女这三个字的时候,脸上也浮现了一丝笑意,夹在满屋子的哄笑中,并不突兀。
黄镇也神秘的笑着,等会人来了,你们就知道了。他点了点桌子,意味深长的对牌局上的另外两个人说:“你们两个,等会瞅仔细点。”
江菱歌站在门口,面对一屋子明晃晃的打量,脊背挺的笔直,砰砰跳的心却意外的平静下来。
黄镇抬眼见人到了,招呼一句:“这儿呢。”
江菱歌朝牌桌走去,在黄镇旁站定,“抱歉,我来晚了。”
黄镇抬手看了眼腕表,说话颇为随和,没有了早上的咄咄逼人,“没迟,挺准时的啊。
说着,拿着扑克的手在桌子上指了指牌桌对面的穆有为。
“这是正主,你妹妹撞坏的车就是我送给他的,你跟他说对不起吧。“
江菱歌抬眼看向穆有为,一下就怔住了,不过她很快就掩盖了眼底的惊讶,恭敬的对穆有为说:
“对不起!”
满屋子的人盯着江菱歌,个个竖起耳朵,想听她怎么说动穆有为不追究此事的,可谁知她说了三个字就没了下文。
语气还算诚恳,就是这道歉的姿态就显得不够低了。
众人的目光从江菱歌身上转到穆有为身上。顿时呼吸都轻了许多,这位大佬,可不简单,年纪轻轻,深不可测,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可谁都不敢招惹。
穆有为的注意力从江菱歌进来,就一直集中在她身上,这会对上她的眼睛,眸光一深,竟滞留了一下。
虽说只是短短的一瞬,但离得近的几人,都感觉到了穆有为的异常,尤其是黄镇,他一直盯着穆有为的反应,此刻眼底的笑意更是藏也藏不住。
江菱歌恭恭敬敬的回应穆有为的打量,姿态不卑不亢。
穆有为紧抿的薄唇,微微扯了一个弧度,喉咙间逸出一个“嗯”字。
众人惊诧不已,他们熟识的穆有为对灯红酒绿之事一向冷淡,更不是怜香惜玉的主,怎么今日对这个姑娘变得这么好说话。
黄镇察言观色,招呼旁边的人送来一杯酒。
姑娘,今天穆少过生日,你再敬他一杯,我这事就算了了。
江菱歌看着那半满杯的红酒,顿觉棘手,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喝过酒。
端酒的姑娘看江菱歌迟迟不肯接酒,忍不住出言讥诮:“这里还没有敢抹镇哥的面子。”
江菱歌定了定心神,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认命的接过那姑娘手中的酒,走到穆有为身边说:“祝您生日快乐,我敬您一杯。”
说着便端起红酒,屏住呼吸,咕噜咕噜几大口咽了下去。一滴没露,一点没留,当真实诚。
这种喝法,要么久经沙场,要么初出茅庐,江菱歌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一种。
江菱歌缓了一下,转身对黄镇说:您说的事情,我都办完了,希望您说话算话,撞车的事情就不追究了。
黄镇微笑着招呼说,当然,现在我们就是朋友了,坐下来一起玩会。
江菱歌摇摇头,“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就快步推门出去,一刻也不肯多留。
包房里的人一齐看向黄镇,他被人抹了面子,脸上起了薄薄的愠色。
穆有为突然神色平静的将牌盖在桌上,“今晚算我的,你们玩尽兴。”然后冲黄镇几个点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
留下包厢众人面面相觑。
江菱歌站在电梯里,一楼的按键怎么也按不亮,电梯门关上又打开,就是不运行。
电梯旁的服务员也不知道去了那里。
她有点慌,这个电梯私密性极强,没有人帮忙解锁,她根本下不去。
穆有为迈步走进来。他先识别了指纹,然后再按下负一楼的键,按键亮了,电梯开始关门,向下运行。
江菱歌向旁边让了让,与穆有为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看着清晰的镜面映出的人影,穆有为眼角眉梢挂着淡淡的笑意,用极低沉的声音说了句:”好久不见?”
短短四个字,就把江菱歌的酒劲给叫上了头,她肩靠在电梯的墙壁上,眼睛盯着电梯门,没有反应,好像没有听到。
穆有为笑意渐收,他看着毫无反应的江菱歌,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
毕竟,他与江菱歌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几年之前的事了。
出了电梯,地下停车场的寒气便铺面而来,江菱歌将羽绒服的帽子带好,衣服拉链也拉到最上头,除了额头和两个眼睛,浑身裹得密不透风。她辨认了一下出口的方向,头也不回的走了,彷佛与穆有为真的只是乘了同一部电梯的陌生人,出了电梯便各奔东西,再无瓜葛。
寒气也吹醒了穆有为,他站在电梯口,望着江菱歌走的方向,心“哐当”一下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