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日常要用的碗筷之外,姜家的几乎都借了出去,来者在薄上登记了数,道了声谢就叫人搬走了。
没多一会,又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过来喊余氏,里正家老太爷走的不是好日子,大过年的,年节里不能送人上山,十五十六也不成,得停灵到正月十七。好在是冬日里,不怕有味。
停灵这么些天,里正一向是个孝顺的,也准备操办一番,大考准备办两日,小考办一日,超生道场足足唱够两天。也就是里正家富裕才办得起,寻常人家两日就差不多了,有脸面的才多办一日。如此算来,几乎小半个村子都得动员起来,这不,那边就少人了。
几个老太太在屋里劝了一番,又把给里正家办事的说了一通,无非是村里年纪大的老人家少,辈分上数的过来的也就这么几个,里正发了话了,怎么也得请过去坐镇。那些规矩,老人家自然会操办一些。
余氏坐在床边叹着气,她实在是没脸出去,又不好推辞。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她瞅了一眼自家儿媳张氏,便向其他老太太建议道:“我这身子不爽利,没力气出去操办,只是我这儿媳是个麻利的,我听说这回大操大办就得五日,你们瞧着灶上要是有个什么活,跟里正说上一说?”
老太太们面面相觑,余氏又说了一通好话,便将张氏给推了出去。
逢上村里红白喜事,给灶上帮忙的一般都是主家亲戚,事了,少说也能在灶上捞上几碗肉,多的甚至能得两个赏钱。
张氏高兴的跟着走了,姜桃也跟了上去。到了里正家,一线的青砖瓦房外已经有不少壮汉帮着摆椅子架桌子,姜桃跟着张氏去了屋后,几个麻利的妇人在烧水,吆喝着架蒸笼,烧火。张氏几乎是立马被拉过去洗菜切菜了,姜桃也过去帮着烧柴。
席面办三天,头两天三顿饭是重中之重,前一摊请了里正家有些头脸的亲戚朋友,第二摊才是村里人,一摊席面就办了五十多桌,座无虚席。来吃席的大多送了丧金,十文二十文的不少,每收到一笔管账房的就唱和一声,往簿子上记一笔。
一席八碗大菜,三凉五荤,荤菜都带了肉沫星子,压轴菜蒸肉片七肥三瘦,晶莹剔透,来者吃的满嘴流油。忙了一摊下来,姜桃一双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张氏估计也没多好,一双手冻的通红,但是娘两个心头却是高兴的。
因为——有肉食啊!虽然只有席面上剩下的一碗,众人分起来也不过每人两片,姜桃、张氏两人没舍得吃,放在一个空瓷碗里,晚间一人再攒两片,一家人就能好好的吃上一顿肉食了。
两人吃上半碗干饭加上一只番薯,省了口粮不说,光是半碗干饭就足够让张氏回味许久了。晚间第二摊,张氏、姜桃都铆足了劲儿,灶上干活的妇人都认识了这个干活卖劲的小姑娘,得空的时候问了姓名,又逗了两句,姜桃虽然不善说好话,但嘴甜,一口一个叔,一个婶,手上多干活,不跟其他丫头片子一样忙着玩耍,叫灶上几个婶子满意极了。
席面散了的时候,发食的婶子曹大娘也没因为姜桃是孩子就少给了一块肉,张氏和姜桃端着肉回家,这可乐坏了大虎小虎两个小子,这夜里,一家人都吃上了荤食。
第二日里就是招待村民的席面了,村民可就比不得第一天有头脸的人家,送丧金也不过三五文的,有些甚至只去了两文,但席面是亏不得的,在第一日的基础上减了两个菜,只摆了六个大碗。但这六个大碗也足够叫长年没吃过肉食的姜家村村民兴奋的了。
不少人桌子底下放着布袋子,吃一口往里偷偷塞一点,大家都见怪不怪,似乎这“吃不了兜着走”的事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了。到了席末,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布袋子也就放上了桌,不管什么汤汤水水的,干的稀的,都往布袋子里倒。
嘴里喊着:“给家里狗吃的。”都兜了个干净,虽然有些不好看,但是姜桃心里美着呢,她除了烧火的活计,还帮着曹婶子洗碗,这下连泔水都不必倒了。
帮着曹婶子洗碗有个好处,厨房剩下的红薯皮,边角料都能归了姜桃,姜桃晚间拾掇拾掇,还能得大半袋,这回连鸡食都能包圆了。
所以姜桃洗碗洗得格外有劲,碗也洗得干干净净。这夜里,大家伙都散的差不多了,张氏还在帮着收拾碗筷,姜桃站在外面田埂上等了一会。
里正家的瓦房里偶尔传出几声道士的超度声和断断续续的锣鼓声,天上繁星点点,一整条璀璨的星河如梦似幻的垂在头顶上。
在此时姜桃才想起姜正来,姜家几个大人她这些天都见过几次,就是姜正的兄长姜成,他也来灶房这边叮嘱过几句,无非是仔细点席面,咸淡要刚好。
倒是姜正,她连影子都没见过。
许是姜桃刚念起,就听见不远处的田埂上传来压抑的哭声,姜桃浑身发毛,大着胆子朝那看了一眼,见是个小胖墩蹲在那抽泣。
姜桃朝那走了两步,看清楚那正是戴着孝的姜正。姜正也瞅见她了,抬起头。两人尴尬的对视一眼,无话可说。
姜桃咳嗽了一声,背过身,假装什么都没瞧见,还准备走远点。倒是姜正擦了一把泪说道:“我瞧见你了,你也别躲了。”
姜桃转过身,没说话。
姜正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又正了正头上孝布。
“姜桃,今儿这事你要是说出去,就有你好看的。”
姜桃点了点头,无非是小孩的自尊心罢了,她又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见她沉默,姜正找了个话头:“你是来帮忙的?”
姜桃提了提手里的布袋子:“来帮厨的,做了两日了。”
姜正抽了抽鼻子,两人站着又是无话。
倒是姜桃有些不忍,过世的姜家老太爷生前是一位很慈祥的老爷子,待村里的孩子都很好,一下子就这么走了,姜正心里估计一点都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