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乐走进书房的时候，文景从抽屉里丢出一叠文件甩到办公桌面上。
“翻开看看。”
文景在一双儿女面前从来都是这么霸权的态度。
文乐乐连眼神都没有落在那叠文件上，她只是冷漠的说道：“有事就说，我还得去医院。”
提到医院，文景的语调总算是稍微柔和了一些：“乐乐，前几天你出事，爸爸在外地没能赶回来，改天等陆少出院，咱们文家请陆少吃顿饭，算是感激他对文家的恩情。”
文乐乐冷笑一声：“父亲，陆云梵他可不差你这一顿饭。”
是啊，陆氏财团也是江城的百年豪门，陆云梵作为陆家三少，他能缺了一顿饭么？
文景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但他还是忍了。
压着性子换了一个话题。
文景抬手指着之前的那叠资料说到：“这是公司的股权分配，你和小轩各持一半，这些我都已经在公证处公证过了，你的股份在你有了孩子之后就可以随时支配，至于小轩的，待他结婚之后也完全由着他，现在的公司就相当于爸爸在为你们姐弟俩打工啦。”
文景习惯掌控一切，之前的时候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他一人说了算。
为何他突然就做出了这么一个惊人的改变？
文乐乐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她想到了楼下的苏小兰，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条件呢？”
文乐乐淡声问道。
文景再看向文乐乐的目光就变得很是纠结。
文乐乐从小聪慧，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但是只要她愿意，她就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文景轻叹一声，随即又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份文件。
“乐乐啊，爸爸年轻的时候糊涂，有些错误既然已经注定无法挽回，但爸爸还是希望能将错误的代价降到最低。”
他的手指在文件上轻轻的点了点：“这是爸爸和苏小沫的亲子鉴定书，小沫她，是爸爸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
文乐乐在回文家的时候想过一万种文景想要说的话。
甚至，她已经在心里艰难的接受了苏小兰就是文景的私生女这么一个难堪的事情。
谁知真相更残忍。
苏小沫竟然才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文乐乐此时连唇色都褪净了。
她狠狠的将指甲掐进掌心。
“父亲……”她哑声问道：“你爱过母亲吗？”
苏小沫比文乐乐年长，依照文景的意思，那是在和文乐乐的母亲结婚之前，文景就和苏小沫的母亲在一起了。
既然在一起，两人又那么相爱，文景到后来为何又要另娶他人呢？
文乐乐实在不明白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她只是替自己的母亲感到不值。
文景忙生意，一年在家的时间寥寥无几，即便是回来，也总是给母亲摆脸色。
母亲为他生儿育女，独自撑起家里的一切，生了文子轩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
文景从来不闻不问。
直到母亲临死的时候，文景都不在她身边。
这些年，文景不管是作为丈夫，还是作为父亲，都是失职的。
在他的心里，金钱才是最重要的。
不。
或许还有苏小沫的母亲。
文景并没有回答文乐乐的问题，而是不悦的反问道：“提她做什么？”
“她？”
文乐乐紧紧盯着文景的眼睛：“父亲，她可是你的老婆，你就这么不愿意听到关于母亲的一切？”
文景不过是仗着母亲喜欢他，他就为所欲为将母亲困在一座空城里，由着她自生自灭。
文景的脸上浮现出恼羞成怒的表情，他反问文乐乐：“都是死去的人，重新翻出那些陈年旧账还有什么意思？你的母亲死了，小沫的母亲同样也死了。”
话里话外，好像还带着深深的遗憾。
文乐乐转身就走。
文景却在她身后呵斥：“文乐乐，你去哪儿？”
文乐乐头也不回：“你不是说没有意思么？既然没意思，那我也觉得没有继续谈话的必要，你想认回苏小沫这事随你的便，毕竟，她才是你心怀愧疚的女儿。”
“放肆！”
文景上前一步，一把就拽过文乐乐的胳膊，然后将她往后重重一拉。
文乐乐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扑过去，额头刚好撞到了办公桌的棱角上。
虽然并没有流血，但额角却是迅速鼓出一个包。
鸡蛋大小。
真特么疼啊。
文乐乐并没有心思理会，只是冷冷的看着文景，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文景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情绪有些失控，他的目光从文乐乐的脸上快速掠过，然后放低了姿态说到：“乐乐啊，你看看你，都是已经结婚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叛逆？平常我稍微说点什么，你就非得和我唱反调才开心是不是？十来年了，我们父女俩人有好好的谈过一次吗？爸爸想要弥补，你给过爸爸机会吗？”
文乐乐抿着唇没说话。
文景又语重心长的说到：“你的母亲去世了，这已是既定的事实，即便爸爸愧疚也于事无补。爸爸现在也老了，这辈子无所求，只想看着自己的女儿们平平安安，待以后你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爸爸有儿孙绕膝，也就知足了。”
文乐乐从小就没享受过父爱，这样温馨的场景，她又何尝不希望呢？
她对文景再怎么埋怨，但他终究是她的父亲。
都说父爱如山。
她曾经那么那么期待文景能回家陪陪妈妈，抱抱自己和弟弟。
文乐乐浑身抵触的情绪在缓缓收敛，冷寒的双眸也像冰雪消融。
“父亲！”她低低的说到：“小轩喜欢表演，只要他不耽误学业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
“今天先不说小轩的事。”文景朝她摆摆手，然后轻咳一声：“乐乐啊，我把自己的公司全部留给了你和小轩，小沫她是一分钱都得不到的，所以……”
文景踌躇的看着文乐乐：“你看，你这次能不能原谅小沫啊？”
文景话音刚落，文乐乐突然就想笑。
文景在她面前绕了这个大一个圈子，连亲情牌都打出来了，原来只是为了替苏小沫说情啊。
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经历这么多，她竟然还在心存幻想。
“我原谅她什么？”文乐乐笑吟吟的问文景：“父亲，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让我对苏小沫撤诉？”
“为何不行？”文景反问到：“虽然小沫她的确有错，但你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即便起诉，法院那边最多也只是判她刑拘半年，半年之后，她会回到文家，你们还是亲姐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不是闹得其他人看咱们文家的笑话吗？你觉得这么折腾一大圈有什么意思呢？”
到底是谁在折腾呢？
文乐乐还在笑，只不过一双眸子里满是悲怆之色：“可是我觉得有意思啊。”
反正已经撕破了脸皮，文乐乐也没有什么顾虑了：“父亲，什么叫做我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你去病房看过陆云梵和小七么？你看过网络上的视频么？如果不是他们两人拼死相护，你现在看到的我估计就剩枯骨了。”
文景纠正到：“事实上并没有发生。”
“是的，的确没有发生，因为有陆云梵和小七替我承受了伤害。”
文乐乐一想到那天换药的场景，她就会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放在烈焰中炙烤。
那种痛，剜心刺骨。
她恨不能伤的是她自己。
就像上一世，她眼睁睁看着顾西凌躺在血泊中一样，那种无力的愧疚感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文乐乐又继续说道：“还有，你听过女医生的供词么？你知道苏小沫指使女医生会给我做什么手术么？苏小沫要求女医生将我的阑尾手术变成宫外孕，然后切除我的暖巢。”
“父亲知道暖巢吧？一个女人没有了暖巢，她这辈子连做母亲的权利都没有了，苏小沫对我是有多狠，你却让我原谅她？我不是圣母，不知道悲天怜悯，所以，我办不到。”
此时，文景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或许是怒不可遏，或许是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质疑，他一巴掌就扇到文乐乐的脸上：“文乐乐，我即便是养一条狗还知道对我摇尾巴。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态度？”
这一巴掌真是彻底打断了文乐乐对文景的最后一点血缘亲情。
她用一双黑眸一瞬不瞬的盯着文景，然后一字一顿的说到：“文景，我的态度很明确，苏小沫做了什么，我就让她付出什么，想让我撤诉，门都没有。”
文景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跳。
文乐乐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吃软不怕硬。
真要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动。
就像当初他要让文乐乐和从未谋面的顾西凌结婚，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文乐乐咬死不同意。
但他将文子轩拉出来，说，如果文乐乐不同意，那么他就只有拿文子轩的婚姻作为豪门联姻的条件。
文乐乐立即就默认了。
文景将文乐乐的脾气摸透之后，不由得换了一种方式。
他痛心疾首的问文乐乐：“文乐乐，你不就是觉得陆云梵被小沫毁了一双手，你心里难过，有气撒不出来吗？陆云梵他不过是一个外人，你却要因为外人而忌恨你的父亲？”
“好，好，既然你恨，那我也认了。子不教父之过，小沫犯的错，我来承担，谁让我从来都没有照顾过她，谁让我愧疚他们母女呢？我今天就赔给陆云梵一双手，总行了吧？”
文景说完，随手就抄起旁边的一块砚台重重的砸在自己的手背上。
“老爷……”
李婶担心文乐乐和文景吵起来，所以文乐乐上楼后，她就偷偷的跟了上来。
见到文景在一下又一下的砸着自己的手，她肯定要拦住的。
二楼的动静也惊动了楼下的小五和苏小兰。
“少夫人。”
小五冲进书房，一个箭步就将文乐乐挡在自己身后。
又见文乐乐额头上鼓了一个青包，脸颊上清晰的印着手指印，忙不迭给顾西凌打去电话。
而苏小兰在见到文景的手背被砸成血糊糊的一片时，像是吓蒙了似的，哭哭啼啼就去抱文景的胳膊：“文叔叔，你怎么样啊？痛不痛？咱们赶紧去医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