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是上元宫的公公。绛衣叹了口气,去见他,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看在这公公刚才救了她一命的份上,她也不再为难他了。
越近上元宫绛衣的心越发的不能平静,头脑中思绪乱窜,朝前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了上元宫,门上的“昊东门”三个金漆大字,异常醒目。
深吸了口气,迈进门内。景色依旧,一如住常,途经东廊,又转后庭,十步三折,雕栏玉砌,琉璃相映,溪水潺响,参树绿荫,雀鸟渡影,一片生机竟在院中。
转过回廊,便到了西厅,厅不大,甚显小巧,四周大树环绕,竟一片阴凉。那太监停住脚步转身对绛衣道:“姑娘在这等一会,我去通传一声。”
绛衣点了点头,见他进了厅中,便放眼望去,她从不曾细看过这一园的景致,今天一看才发觉它的美丽面目。远处有些宫女手持长杆向树枝上挥去,那杆头拴着一个网,挥网收杆,宫女们伸手向网中,喜道:“抓住了,有三只呢。”
绛衣浅笑,知道她们是在捕蝉,静听之下,才察觉到,这上元宫这般的静。看来这宫中的主子也是个爱静之人,他的这点喜好,倒平添了宫女们的闲趣。
厅外静,厅内亦然。烨泽手中执着棋子皱眉思索着,听见有人进厅也不抬头,只淡淡地问:“人呢?”
进来的太监低头答道:“回皇上,正在厅外呢!”烨泽点点头,将棋子放入盒中,“宣她进来吧!”
太监应了声,却又有些迟疑,他没有退出去却继续道:“皇上,宫中可能有人想加害绛衣姑娘。”
烨泽一愣,眼向那太监脸上一瞪。加害?谁敢加害她?太监脸上稍有惧色,但仍定了定神继续道:“刚才去宣绛衣姑娘时,被人抢先一步,奴才本想追上去,却还没赶上,便看见四五个奴才冲了出来将绛衣姑娘拖入了后巷……”
“那她有没有事?”烨泽已等不及他的慢述,忙问,那一脸的关切却含着更更深的怒气,他只要她毫发无损,他只要见到她。“快去把她给朕叫进来。”烨泽命道。
太监一边应声,一边已退了出去。他来回地搓着手中的棋子,眼不住地向门外张望着。终于见绛衣走进厅内,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没事也没有惊慌,只是发丝有些零乱,他能想像出她曾拼命地挣扎过。是谁竟敢伤害她,又为何会加害于她?
绛衣走进厅内,只见桌前坐着烨泽,那张脸上写满了愤怒,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又变成了牵挂。绛衣不由得叹了口气,跪下行礼道:“奴婢见过皇上。”
“起来吧!”绛衣只觉他的声音却甚显冷冰,不由得一颤,站起身来。低着头不去看他,这样冷冰着反而让她安心。片刻的无话竟让他有些不快,脸上的神采更显冷峻,又道:“怎么了做了亏心事,还头也不敢抬了?”
亏心事?绛衣一怔,寻思着自己所做的亏心事,他指的是什么?她微微蹙起眉头,抬头向他看去,“皇上说的什么,奴婢不明白。”
烨泽面无表情,嘴里轻哼一声,讽刺道:“不知道?朕问你,你昨晚去哪儿了?”绛衣愕然一惊,却又定下神来。她在宫中的一言一行又怎么逃得过他的眼睛呢?昨晚的行踪就连琴悦都尚未瞒过,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既然知道了,那又何须再问呢。既然问了,又何须再瞒呢。于是开口便说:“内案馆。”
“你倒很坦白。”他抬眼迎上她的目光,她的眼永远有一丝让人不可征服的美。“去干什么?”他又问。他越问,语气越平静,而绛衣心里却越发地心虚。她去内案馆一为见人,二为去寻找线索,而他知道多少?“去见被皇上关押在牢里的人。”绛衣掂量着说。
烨泽扬起眉,显然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就这么简单?听说还有惊魂一幕,怎么不想跟朕说说?”
绛衣听了不由得吸了口冷气,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只是不知他派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皇上既然知道又何必问奴婢呢?”绛衣心里的那几分不满尽数显在了话语之中。
烨泽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她竟敢埋怨他。瞪了她一眼,但却感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悔意,这一眼竟让他怒气渐消。是,她是后悔了,见他脸带愤意,她竟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埋怨,她怎敢?
又是片刻的无话,烨泽心里的气已渐消,漠然地低下头,看了看棋盘道:“你过来看了看这盘残局,可有解?”
绛衣一怔,心里松了一口气。应声走到桌边,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半晌才舒了眉,轻轻一笑,在盒中执起一子,下在棋盘上。烨泽定眼看去,竟吃了一惊,“你这一子下在这儿,不是自取灭亡吗?”
他说着手下不停,已伸手捡去被吃的棋子,棋盘中顿时多了一条狭长的空白,而绛衣的棋子也所剩无几。烨泽面有喜色,抬眼对绛衣道:“棋错一着,满盘皆输。棋局如此,行事更是如此,可千万别做不该做的事。”
绛衣对他的话却不以为然,她知道他在隐射什么。“皇上,不尽然吧。”绛衣一边说,一边在盒中又拿了一子,放在盘中。
烨泽一愣,回过神来,不由得大惊,那一狭长的空地被绛衣刚下的棋子一连竟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战线,前后相连,开始的混乱局势全变。嫣然一笑,“皇上,不舍又怎有得呢。更何况别人认为对的,却不一定会是真理。”
这一笑一说之间,烨泽却如同那夏日的午后,一瞬便阴了天,暴雨欲来。
她心里一紧,轻轻吐了吐舌头,暗骂自己的口无遮拦。烨泽冷眼而对,似乎隐忍着内心那一阵怒火,“朕警告你,收起你的好奇心,也许你还能多活几日。”
绛衣不由得退后一步。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竟连皇帝也抽手阻挠?他的眼神变得冷漠,没有了刚才的怒意,也没有了一切表情,只听他又道:“你不会认为朕这上元宫找不出一间房留给你郦绛衣吧?”
他想将她关起来吗?绛衣微微皱眉,低下眼睫。为什么他不让她查下去,难道画云的死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这隐情还让眼前这一国之君为之掩盖。
他到底有多爱画云,是什么让他却宁愿放弃为画云辩护的权力,让她含冤至今,他却只有偷偷为她焚香,还带着对她的一丝怨恨,难道他真的相信当年画云是要弑君杀夫吗?
“好了,你退下吧。”烨泽又发了命。绛衣暗暗叹了口气,默默退出了门,她真的要放弃吗?放弃真像,
放弃迷底。他说得不错收起她的好奇心,也许她还能多活几日。今天巷子里的那一幕,让她惊魂不定,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有人已经忍不住了,那人比烨泽还怕真相的败露,那人是谁?绛衣暗笑,那人越是紧张,却也证明她离真相越近,她走对路了。伸手入袖摸了摸袖中的小瓶不由得一阵窃喜。
绛衣走远,烨泽却收不回他的目光,他真想把她拴在他身边,一刻不离,可是他不能,因为她太自由,在鸟笼中他怕她饮恨而亡。他不会用鸟笼去束缚她,他要她飞翔但也要她永远在他掌心取食。
但他现在却又另一件事要做,烨泽回过头来对门外叫道:“郑广,你进来。”
刚才带绛衣进来的那太监应声而入,他已候在门外多时,猜到烨泽会叫他。
进门行了礼道:“奴才听候皇上吩咐。”烨泽仍然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道:“把今天的事给朕细细说一遍。”
那叫郑广的太监点了点头,把今天下午的所见前前后后说了一遍,烨泽越听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郑广刚一说完,他便问道:“那几个人的长相,你可看清?”
郑广眼睛转悠,不一会只摇了摇头,“隔得太远,奴才没看清那几人的长相,只认得那几人的身材,那个带头的太监倒有点像……像御膳馆的秦公公。”
烨泽一怔,御膳馆?谁给他如此胆量,竟敢在宫中这般放肆。郑广见烨泽不语,又接着说,“是不是秦公公,只需让绛衣姑娘一认便知。”
“嗯!”烨泽点头,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好,这几天周关立忙公主大婚的事去了,这件事就由你去办吧。”
郑广听了,露出喜色,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忙应声领命而去,没走两步却又被烨泽叫住,“等等,还有件事儿,你再派一个会拳脚功夫的人去看着郦绛衣。朕不仅要知道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还要她安安稳稳。”
他努力不去禁锢她,但是她的随性却会让她陷入深渊,她不懂。他会守护她,即使她怪他也好,即使真要禁锢她也罢。每年宫中都有死于非命的人,谁也说不清,谁也查不明,流星一瞬间的郧落,无踪无迹。可是她绛衣不是流星,他不会让她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