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左右半个时辰就能到归淮镇,大伙都奔波半年,都想着这也算是到头了,于是顾疏把启程的时间定在了破晓。
晨曦微露,归淮镇菜市一如既往热闹,石阶下夹道长长摆起摊的小贩吆喝叫卖此起彼伏。
河畔水波荡漾在说着归来,早些时打鱼的船靠岸了,刚打上来的鱼鲜最受众人追捧,不出一刻,就纷纷告罄,此时最为热闹。
待冷清下来,小贩大多是花甲之年的老妇人,卖的是在家闲暇种作的蔬果,亦或是其他的,东西卖得差不多了,就会凑在一起说家长里短。
“那镇南边的大宅子荒着几年都没有人打理,昨儿府门大开,有人在里面收拾呢。”
“肯定是有人买了那宅子,准备安家落户,今早我见着正门口串着爆仗,怕是今天就要匆促搬进去,不晓得会来个什么人物。”
说着,闻车舆征铎清脆作响,缓缓从桥上而下,后面跟着拉行箧的车马,车旁跟着好些的仆人。惹得人驻足好奇观望,车舆一路慢走,可谓引人注目。
就快到宅门前,管家命下人点起爆竹。宅府前是条长街,最为热闹,几乎整条街都是各式各样的铺子,此时出来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
爆竹声声起,孩童捂着耳朵来凑热闹,下人就拿来一簸箕糖来分,小姑娘依偎在大人身边嘴里抿着糖腼腆地笑,小男童则在比较谁的糖多。
管家又出来对着街坊邻居说些讨喜的话,大意是,今日我家主子乔迁新居,今后大家都是邻里,还恕在下嘴拙日后若是有叨扰之处,望各位海涵。
此时马车也停在正门口,下人都迎上卸下行箧,管家介绍道,“这是我家二爷、夫人、小少爷及三爷。”
时胤掀帘而下,又转身扶着抱时暨的顾疏下车,一副好相公的模样。
一旁看热闹的婆娘议论出声来,“好俊的男子,如此女子也只勉强配得上他……”
时胥睡上一觉闷出身大汗,现下有的是精力,活泼得很,他自己从车上跳下,手里把玩折扇,环顾四周,面色颇有些嫌恶之意,显然是觉着比不上王府。
又不经意瞥到斜对面的糕点铺子,他长居宫中府中从没见过这些玩意,觉得稀奇,面上不说,怕是心里觉着饿了。
“别馋了,快些进来吧。”此时顾疏站在门口回身唤时胥。
于是一众将士拥簇着她们进府,时胥随着将士要把府上观赏个遍,顾疏原想留下与管家商讨府上琐事。
时胤一句吩咐,“夫人,过来。”顾疏就与时胤去了,谁曾想这一去就在房中待了一日。
大门敞开照进日光,门前石阶偶有斑驳树影蹁跹,鸟雀鸣作乐,俨然岁月静好。时胤这一日尽是练字作画,偏是不让她走,让她研墨在旁。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在笔墨晕染间,蓦然发现日头斜落,已是夕阳。
“这么快就落日了啊。”时胤放下笔感叹,“竟还有些饿了呢。”
顾疏恍然抬头,笑道:“妾身去看看,这晚饭若是没有妾身怕是做不成。”
时胤点点头,“嗯,去吧。”
夕阳渐落,在房中执笔的他看着顾疏离去的身影,直至融进暮色中。
顾疏还没到厨房就已经闻到饭菜香了,踏进门见着菜品,有那么一刻觉着没有离开王宫,这时胤带的哪是随从,根本就是宫里的御厨啊。
他们都做得差不多了,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她来打下手。顾疏夸了他们几句,没站多久就走了。
顾疏落得清闲,就在府上逛起来了,当初买宅子的时候她早就已经嫁入毂国,连这宅子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呢,可算是到了,顾疏站在正厅细细地瞧着四周,闭上眼深吸这里的一口气,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悬着的心还是没有放下。
雕梁画栋都是几十年留下的,显得旧了些,对于她来说是不委屈,对于时胤来说怕是会觉着简陋。
当初她买这宅子也就是给自己留个念想,不盼着有一日能住进来,却又盼着能在这宅子里安度余生。
这镇子曾是她的家,最温暖的家,家里有师父,每天能听故事,特别长怎么也讲不完,怎么也听不够。最怕师父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最是心痒痒。
还有什么“前文在续,书接上一回。”,说着就好像师父就在眼前连那声音她都还记得。
没一会便四下漆黑,外面各户人家在门口焚香,远近点点火光,弥散香火味。
宅院旁门虚掩着,留有个漏着光的缝隙,一男童痴痴地从缝隙中看这大宅里的一切。
烛光照得亮堂堂的大厅,正忙着上菜。不一会,一家子其乐融融地用饭。他几乎可以透过冰冷的门感受到那份暖暖的亲情。
看得眼圈泛红。白天时他看见这一家坐着华丽的马车,男子扶着夫人下马车,夫人细心照顾怀里抱着的孩子,有一种感觉冲上头脑,他知道,这就是嫉妒。
措不及防,门被打开了,顾疏见到个孩子还没看清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他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一路上不断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像个怪人一样去看别人,脑海中还是忍不住浮现大宅里的画面,双眼渐渐模糊,他拐进无人的巷子里,面对漆黑的一片,放声恸哭。
顾疏怔愣在一旁,没有上前打扰,她知道那样会伤害到孩子。方才她多留了个心眼,跟过来看看,这才看到这一幕。男童这一哭可谓撼动,勾起顾疏回忆,曾几时,她也像这样大哭一场,那时候的彷徨无助还历历在目。
一群凶神恶煞的人从背后的深巷出来,与她擦肩而过,但她并没有注意,蓦然回头才觉着这巷子熟悉,直到走进去,才乍然发现一人狼狈不堪倒在地上,身上都是伤。
这才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师父!”她跑过去跌坐在师父身边,虽然师父的头发白了不少,脸上血迹乌青,但他还穿着多年不变的长褂。
师父眼角被打伤了,看什么都是模糊的,耳朵也听不大清,却仍觉着疏儿在他面前叫他,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瞧我,被打糊涂了吧,竟然瞧见疏儿了。疏儿,我梦见你嫁人了,他对你不好,我气得要拿刀去砍他呢……”
说着说着,顾疏看着他慢慢阖上眼睛,手缓缓无力垂下。
顾疏抽噎着,“师父师父,我是疏儿你醒一醒,疏儿才找到你呀……”
顾疏好恨,今日为何不早点来,把师父接回去,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