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处置你?王上大概都不想见你吧。”傅明煜笑容温和,说出口的话却像一把利刃,直刺入陈氏的胸膛,“陈奉仪的‘丰功伟绩’,要本宫提醒你吗?你还记得你曾经杀害我母后的事吗?陈奉仪不记得,本宫和大公主可没有忘,王上更不可能忘。”
陈氏身躯一震,再说出口的话就有了几分色厉内荏:“王太子殿下,你不必一口一个奉仪地叫我!本宫现在是陈八子!”
“八子又如何?”傅雨笙在旁边接了茬,“西蜀内宫宫嫔位分,八子七品,品秩尚且不如内宫一个女官。而朕是王后所出的嫡公主,一等女封君,处置你一个小小的八子,难道不够资格吗?或者,八子希望朕将你移交宫正司,由宫正官以宫法处置你?”
“你敢!本宫是大公子的生母!你居然要让一个奴婢来羞辱我!”
傅雨笙骤然笑了出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大公子的生母?也得父王认你啊。陈奉仪还不知道吧?父王昨日与宗伯说,陈氏一族获罪,大公子有这样的外家,有损清誉。所以在族谱上,划去了你的名字,随便找了个更衣,记为大公子生母。”
这话当然是编出来的,蜀王再不喜欢傅明寒,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肉,怎么可能这么折辱他?可是博弈多年,又同为女子,傅雨笙太了解陈氏了。在她心里,或者说在任何一个母亲心里,孩子都是最致命的死穴。任何一个母亲,在有关自己孩子的事情面前,都会丧失判断能力,陈氏自然不会例外。
你害死我的母亲,我就让你用儿子来还。母亲被杀与儿子被人折辱比起来,后者,其实更能令人痛彻心扉。
她如愿了,陈氏果然抵挡不住这种痛苦。这位傲慢一世,跋扈一世的陈八子,终于端不住她高贵的架子了。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般地大喊大叫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是他的妻子啊!我陪了他十几年,我为他生下了王长子!他怎么可能这么对我?他怎么可能这么对我的寒儿!”
她冲向殿外,吵闹着要去找王上讨个说法,却被内侍拦了下来。挣扎间,金钗玉钿掉了一地,高高的随云髻被拉扯成一团乱麻,华贵的锦衣也被踩脏了衣摆、扯烂了袖子,就连她脸上的妆容也被抹得乱七八糟。这里红一块,那里黄一块,像是打翻了妆台上的脂粉盒子,煞是精彩。
不知是哪个内侍猛力推了她一下,将陈氏推倒在地上。她终于是消停了,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前方,眼里慢慢流下了泪。
陈氏抱起了自己的膝盖,无声地哭着,好像旁边没有人似的。
见她消停了,傅雨笙才缓步走了过来,站在陈氏身边,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陈奉仪这是怎么了?您昔日的威风呢?朕看平日里,你处置那些小仪、更衣们,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轮到自己身上,这就受不住了?别呀,朕可还有一件礼物没送出去呢,您这会儿就受不住了,那多无趣。”
傅雨笙向傅明煜使了个眼色,傅明煜会意,叫自己身后一个手捧托盘的小内侍走上前去。
乐行风一早就看见这个小内侍了,他手上捧着的这个托盘上盖了一块红布,从外面是看不见什么的。乐行风猜了半天,也猜不到这姐弟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那内侍走到陈氏那里,从乐行风面前走过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进了这位医家圣手的鼻子里。他心头一惊,有了一种新的猜测,却在第一时间否认掉了。
不可能的。他对自己说。他了解小月儿,他的小月儿怎么会做这么残忍的事?
可是当陈氏颤抖着一双手,揭开红布时,当这位母亲崩溃地尖叫时,当他亲眼看见,那托盘上赫然是一双人手时,他再也无法这么欺骗自己了。
乐行风闭上了眼睛,可是闭眼之前,却还是看见了他的小月儿,对着陈氏露出了一抹快意的笑。
那残忍的笑容如同印在他的脑海中一样,久久不能消散。
“大哥如今贬为庶民,被父王发配去了祖陵,为母后守陵。陈奉仪现在也不是他的生母了,日后想再见一面,只怕难如登天。所以朕命人,留下大哥这一双手,给陈奉仪送来,也算是聊慰你的思子之心。陈奉仪,谢恩吧。”
“傅雨笙!你这个贱人!”陈氏大喊着要扑过来,又被内侍们拦住,“你会遭报应的!你不得好死!”
“报应?陈奉仪也知道报应?”傅明煜快步走过来,挡在傅雨笙前面,“如今就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陈氏,你杀害我母后的时候,就没想过报应吗?!”
“煜儿,不必废话了。父王将处置陈奉仪的权力交给了朕,那朕的话,陈奉仪可就不得不听了。宫正官。”傅雨笙唤了一声,一直候在旁边的宫正官立刻走上前来听诏,“八子陈氏,鸩杀先王后在先,纵子行凶,陷害储君,意图谋反在后,罪恶滔天,人神共愤。但念其侍奉王上多年,又育有公子成年,可免死罪。着宫正司,废其宫嫔位,贬为末等宫人,罚去宫净所服役十年。十年期满,逐出宫门。”
宫正官本来一直恭恭敬敬地听着,听到“宫净所”三个字,诧异地抬起了头。待傅雨笙说完,她犹豫片刻,又低头问道:“郡主恕罪,奴婢可能没有听清楚。敢问郡主方才,可是说的宫净所?”
“宫正官没有听错,就是宫净所。”
“是……负责清理各宫溷轩的,那个宫净所?”
“锦乐宫里难道有两个宫净所?”傅明煜不满地看向宫正官,“郡主吩咐了,宫正官不去执行,却在这里犹犹豫豫。难道你想陪陈氏,一起去宫净所吗?”
宫正官连声说着“不敢不敢”,忙让人拖着陈氏离开,自己也告退了。
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切的乐行风,在心里唏嘘起来。小月儿的手段真是高明,不杀陈氏,却让这位自小锦衣玉食的高门千金去洗溷轩。等十年后陈氏成了老妇,再逐出宫门,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妇人,又能在锦都城里生存几天?这般处置,真是比杀了还折磨人。
乐行风看向傅雨笙,忽然有些不认识这个义女似的,心里有些忐忑:“笙儿,这下,你可以好好歇一歇了。都结束了。”
是的,陈氏一族被灭,大公子成了庶民,在乐行风看来,大仇得报,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傅雨笙转过头来,展颜一笑:“结束?不,义父,还远没有结束。”
她扫视殿内,问道:“刚刚陈宫人要冲出殿去,是谁推的她?”
内侍之中立刻走出一人,向傅雨笙躬身行礼:“回嘉宜郡主,是奴婢。”
“内侍叫什么名字?”
“奴婢宁辛。”
“赏。”
傅雨笙扔下一个字,抬脚朝殿外走去。她长长的衣摆拂过门槛,再没有回头。
乐行风看着她的背影,在这一瞬间发觉,自己好像,已经有些不认识他的小月儿的。
他有种预感:虽然陈氏一党倒了,可西蜀的风雨,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