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安曾氏,虽远不及青都的名门望族,可在宜安郡这一亩三分地上,也是赫赫有名的豪族。曾家但凡有个什么动静,都会传遍整个宜安,因而曾家老爷子收了宗亲子弟在身边抚养这种事,根本不用查,一入宜安的地界,到处都有人在说。
而经过一番查证后,此事的内幕很快就被阙陵君府暗卫查明白了。不出两三日,情报已经放在了楼故的案上。
说来这曾家老爷子,从少年时便风流成性,可惜子嗣不兴。他膝下曾有八子六女,七个儿子都早夭,就活了一个曾守。六个女儿有两个死在了少年时,剩下那四个,一个难产而死,一个夫君战死后殉节,还有一个几年前死于喉疾。
从曾老爷子三十岁后,曾府的姬妾就再无所出。直到去年,曾家一仆妇钱氏与主人私通,诞下一子。因其母出身不足为外人道,便对外称作宗亲之子,养在府宅之中。
至于茶商口中的那名舞姬,倒是确有其人,也确然有过身孕。只是运道不好,才怀了几个月,便小产没了。
楼故看完情报,便叫人端进来一个火盆,将一卷竹简都扔了进去。
看着竹简被卷起的火舌慢慢吞没,楼故抱臂而立,思索着该如何利用这桩丑闻。
次日,青都东西市的各大茶楼酒舍里,都有说唱人在说一个话本故事,名叫《乡间记》——某地乡绅与仆妇私通,生下一个儿子后,为掩盖丑事,乡绅将孩子抱到姬妾房里养。十几年后,那孩子长大了,要与乡绅的长子争家产时,才知道自己居然是个奸生子。一时接受不了,竟吞金自尽了。
话本编得离奇,故事一波三折的,很快就成了青都的风行,传得天下皆知。甚至连长信宫中的嫔御们,都曾听内官侍儿讲过这本子。
就在这时,青都又风行起一个传闻:原来《乡间记》里讲的故事并非全然杜撰,而是确有其事。讲的便是宜安郡的乡绅曾氏,以奸生子作妾生子,养于府中的事。而这位“以次充好”的乡绅之子,正是当年的前京畿卫副统领曾守。
谣言不胫而走,又从民间一路传进了王城、东宫,连长信宫里都有了流言。
东宫,建于王城之内,与长信宫的东侧宫门相通,又称青宫,为太子居所。其布局与长信宫大同小异,只是比长信宫少了前廷的宣德殿,后院也只有太子寝殿和三处殿阁。
东宫后院有一个玉液池,和长信宫内宫的玄清池系出一脉。七年前,太子政命人在玉液池中,修建了一座二层水榭,作为紫陵郡主顾鸣筝在东宫的居所。水榭建在池中央,往来只靠两只小舟,还有水中的几个暗桩。
水榭题名“金粟殿”,取“金屋藏娇”之意。年前顾鸣筝嫁入东宫,金粟殿就成了她的第二个寝殿。
是日金粟殿内,顾鸣筝坐在二楼南侧的露台上,带着几个侍儿们捣药制丸。正说话间,就看见楼政踩着暗桩,从岸边飞奔而来。
“太子殿下来了。”侍儿们朝顾鸣筝笑道,“二位殿下真是恩爱,太子妃才从医馆回来,太子殿下就巴巴地赶过来了,像是一刻也离不开似的。”
侍儿们哄笑一团,显然是平日里,顾鸣筝对待她们并不严苛,才敢如此恣意。
顾鸣筝放下手上的药杵,走到阑干前向外看了一眼,转身对身边的掌事女官说道:“玉房,带她们先下去吧。”
“诺。”
姜玉房是从小跟着顾鸣筝身边的人,看着顾鸣筝的神情,便知道夫妇二人是有要事商议,便立刻带人离开了二楼。
没多久,楼政就上来了。
“政哥哥。”顾鸣筝迎了上来,递上一盏茶,“不是说晡时我去找你吗?怎么你先跑来了?”
“出了点儿状况。”楼政将茶水一饮而尽,拉着顾鸣筝的手在草席上坐下,“婧儿,你知道《乡间记》吗?”
“近来风行最盛的话本子嘛,连长信宫的内命妇们也有不少喜欢的。昨日我进宫给母后请安,罗八子还从宫外请了个说唱人,专门给母后讲这《乡间记》呢。”
“都传到母后耳朵里了?”楼政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啧,麻烦!
“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今日宫外的传闻你不知道吗?说是《乡间记》的故事并非杜撰,说的是曾守的身世。”
曾守?
顾鸣筝立刻联想到,近来楼政和楼故在朝堂上,争夺京畿卫统领之职的事,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是阙陵君的人做的吗?”
“不知道,但八九不离十了。他应该是看出来了,我真正想扶的不是阿越,而是曾守。”楼政轻松地笑着,语气间还带着赞许,“就《乡间记》那样的本子,若说没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怎么可能那么快传遍整个青都?先杜撰一个离奇的故事,等这个故事流传出去后,再把故事的原型是曾守的消息放出去,谣言便会立刻传遍青都。且不论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有了这样的谣言,对于曾守而言,回到京畿卫所要面对的困难就会比从前更高。楼故这次的手段倒是有几分高明。”
“若只是谣言,我们要利用也很容易,只怕确有其事。”
“这事我知道,阿鸢前几天递来消息,曾老爷子确实有个奸生子,不过不是曾守,是去年被他养在膝下的那个所谓的宗亲之子。”
顾鸣筝皱了皱眉头,压下心里对曾家老爷子的不喜:“要是这样,即便澄清了谣言,阙陵君也大可说,曾老爷子立身不正,曾守是其子,难保未肖其父。东齐选官,向来是极重德才兼备四个字。一顶失德的帽子扣下去,莫说曾守了,便是整个曾家,两三代里只怕都是仕途艰难。”
“且不说那么远的事,单说现下,我是一定要把曾守扶上去的。满朝上下,包括楼故那边的人,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在筱儿走后,镇住京畿卫那群毛头小子了。我和阿越或许可以,但我不可能去兼领一个司马大将军的职位,有撼山骑在,阿越若再掌握了京畿卫,别说王上,我都得防备他几分。”
顾鸣筝想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向楼政笑道:“若是政哥哥不向父王说,要让曾守做京畿卫统领,这事也就不会闹得太大。一个撼山骑普通将官的逸闻,谁会在意呢?至于京畿卫统领的事,或许还真有一个人,可以替代曾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