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贲卫统领换人这种事,在朝野上下也轰动了一阵子。
平宁君世子是青都城里出了名的闲散贵族,又是个自小体弱多病的药罐子,骤然坐上了这么个国朝军政重臣的位置,朝中那几个谏臣难免要说上几句。但齐王的态度一直都十分暧昧,太子和阙陵君又没有明确表态,没了牵头人,议论很快就平息了。等到一个月后,真正还在抓着这件事不放的,也就剩下一个前内史张棋。可他如今被罢了官,赋闲在家,纵使有什么意见,也只有在羽阳君府上对公子赦倾诉。
开朝以来这段时间,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一阵,也再没见太子和阙陵君有什么动静。等到槐月的时候,突然上宁郡主楼筱上疏,请辞京畿卫统领一职,并举荐东宫门客姜越继任。
楼筱有孕了。从柳月以来她便一直深居简出,青都贵眷们的家宴也都是能推则推。即便出门也再不骑马了,而是破天荒地坐起了车。
以楼筱那坐不住的性子,突然变得如此反常,楼故早就注意到了。可是柳府被围得铁桶一般,楼故的人刺探了许久,也未见有什么结果。如今楼筱有孕的消息一传出来,楼故才是看明白,太子那边打的什么主意。
楼筱的身孕并非近几日的事,而是有孕六个月,到现在才放出了口风。楼故猜想,只怕这事太子那边早就知道了,只是楼筱一旦有孕,京畿卫那边他们就把持不住了,只能放权给齐王。楼政却不想松手,恰恰他手上又有娄奕一个要命的把柄。干脆先把楼筱那边的消息瞒住,把娄奕揭发出来,引着齐王把手上唯一一个可以用的人给抛出来,然后京畿卫的这个位置,楼政自然可以让他的人去争取一下。
齐王手上除了平宁君,也没什么堪用的大将,把谁提上去都难以服众。而提用平宁君,就意味着青都城内所有防务都被交到了平宁君父子手上。比起这个,齐王只怕是宁可自己的儿子把持兵权,然后来造自己的反。
其实此时齐王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重用楼故手下的人,提拔阙陵君门客。可无论如何,在京畿卫继任统领人选的这件事上,楼政都有了操纵的余地。
楼故想明白了原委,忙将方延唤入了书房。二人密谈了一下午,到晡时的时候,突然二门上来人,说容姬发动了。楼故才想起来自家也还有一个孕妇,立刻起身往铃花苑去。
才走到二门上,便看见一个布衣的民妇带着一个小侍童,从内院出来。见了楼故,那民妇连忙避道行礼:“民妇见过阙陵君。”
楼故看着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及见小侍童手中那个提盒,方才想起来这人是谁:“殷娘子怎么来了?”
“回公子,殷七此来,是应夫人之约,来与夫人斗茶的。因府上有如夫人生产,殷七又是外人,不好多留,夫人就叫我回去了。”
“夫人倒是挺喜欢你的。”楼故点了点头,想着这也是常有的事,就没再说什么,又朝铃花苑去了。
一路上,心里想的却是:左右现在他是不敢听她的主意了,笙儿那样的人,叫她成日里闷在内宅也不是个办法。既然她喜欢殷娘子,时不时让殷娘子进府来,给她解个闷,也没什么不好。
有了这个念头,他又忍不住想,很快就是南边贡茶的时节了,笙儿爱茶,要不要趁机给她弄些贡茶来,让她摆弄?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路,直到耳边隐约听见了容姬呼痛的声音,楼故才回过神来,又想起了容姬的事。抬眼一看,已经到铃花苑附近了,便快走几步,进了院子。
小院儿里已经站了一地的人,连傅雨笙都从藏锋堂赶了来。见楼故进来,一院儿的女使婆子都赶忙行礼。
楼溪正警惕地盯着傅雨笙,见了父亲,刚要扑过来,又想起除夕夜里那一通训斥,便住了脚步,怯生生地立在那里:“父亲,您来了。”
楼故点了点头,看向傅雨笙:“容姬怎样了?”
“稳婆说才发动起来,羊水都还没破。看这阵仗,只怕要闹腾到夜里。”傅雨笙道,“不早了,郎君要不要先用了晡食,再来铃花苑里等?”
自打一个月前楼故停掉了藏锋堂的避子汤,傅雨笙对他的态度就变了许多。虽然她有意遮掩,可楼故看得出,她多了几分拘谨和不安。比起从前,她似乎更不愿见到自己了。
比如此刻,楼故才到,傅雨笙便要变着花样地赶人走。
“既然容姬还有些时候,那笙儿,你陪为夫一起用膳,再一同回来等吧。”
傅雨笙怔了怔,笑道:“妾是主母,后院的妇人生产了,妾理应在这里主持大局。不然,若容姬有个什么闪失,岂不是妾的失职?”
“既然如此,叫人把膳食送到铃花苑来,我们在铃花苑用。”楼故笑道,“溪儿也一起。”
“父亲!我不要和她一起……”楼溪立时就要抗议,楼故一个眼神扫来,她又登时没了声音。
“溪儿担心容姬,这很好。你不想用膳,那就在这里守着好了,父亲和母亲可得先去用膳了。”楼故故意把“母亲”两个字咬得很重。
他说完,上前几步就抓住傅雨笙的手腕,硬拖着她去了耳室。
因为很快就到晡时了,铃花苑的耳室里早早就备下了膳食。原是预备给容姬吃的,可容姬发动了,现下在早前预备的产房里,吃着膳房赶着做出来的鸡蛋羹、炙羊肉。外头这些菜她吃不了,楼故干脆帮她处置了。
最近这一个月,楼故往藏锋堂去得勤了,却都是夜里要安置了才去,清早一起来就走,总不曾与傅雨笙认认真真用一次膳。好容易两个人一起用膳了,傅雨笙却坐在案桌另一侧,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没吃几口呢,那边又来了人,说稳婆要热水,膳房那边烧水的人不够使唤了。傅雨笙立刻放下了碗,逃也似的跑了出去,赶去指挥仆役们。
楼故看着案上色香味俱全的膳食,忽然就没了胃口。索性掷了箸,起身往外头走。
傅雨笙正在院里忙活,即便看见楼故往外走,也当没看见似的。院子里的女使们也不敢管主人的事,竟没一个要留他的。却是楼溪跑了过去,将楼故拦住:“父亲要走吗?”
“父亲还有事要处理,不能久留。”
“可是父亲,娘……容姬在生宝宝啊,她们都说生小宝宝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没命。父亲,您在这里陪一陪容姬好不好?溪儿害怕。”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拉住父亲的衣角,生怕被拒绝。
楼故听着容姬的呼喊声,眼里又是傅雨笙故意很忙碌的身影,心里只有烦躁,全然不顾女儿的心情。拍了拍楼溪的肩头,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