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织很快就取来了装茶饼的匣子,将之交给了殷娘子。殷娘子双手接过匣子,打开后,从中取出茶饼,先是闻了闻,笑道:“尚未制汤,便觉茶香纯而清冽,虽清淡而悠远,果然是好茶。”
她将茶饼放入茶臼内捣开,又将捣开的茶放进茶碾内碾碎,最后用茶磨,将碎茶磨成了粉。
此时,小侍童已经用烘茶炉烧了一壶的沸水,并以沸水冲洗了茶器,又将剩下的水尽数倒进了汤瓶。殷娘子将茶粉分入茶盏中,先取汤瓶,点沸水入其中一盏,又拿起茶筅搅动茶汤。
量茶受汤,调如融胶,为第一汤。第一汤最稠,只搅了几下,茶盏中的茶与水就渐渐融为一体,凝为一盏膏。殷娘子手上的力道慢慢加快,茶筅却始终不曾碰到盏壁。没多久,茶面上渐渐打出了汤花。
这时殷娘子持瓶注汤,先绕茶面慢慢注一周,而后加大了水流,急注急上,却未有一滴水溅落到周围。同时,殷娘子另一只手仍在打着汤花,力道比第一汤时用力许多。汤花已渐渐有了光泽,颜色愈发的洁净。茶面上浮起大大小小的水泡,润如珠玑,灿若繁星,熠熠生辉。
三汤,击拂渐缓,力道轻而均匀。盏中繁星般的水泡被打碎打细,汤花渐渐细腻,茶色也渐渐浮现。
四汤只注少许水,速度更慢,幅度更大。殷娘子广袖轻拂,行止如行云流水,自有一番风度。茶汤里的乳沫翻涌而上,如轻云升起,云雾渐浓。
五汤依然水少,殷娘子手上的动作随意了许多,汤花就在茶筅的击拂之下变得均匀。发立末尽者,击以作之;发立已过者,拂以敛之。此时茶色尽显,茶面如凝霜结雪,洁白可爱。
六汤已近收尾,汤只点在汤花浓密处。茶盏底部还有茶粉,没有打上来的,此时便要一一打上来。随着茶筅的击拂,茶面上的汤花越堆越厚,色泽也愈发莹润。
七汤,就是要咬盏了。殷娘子没有再注汤,手上的动作骤然加快,在盏中不断击打,直至乳面随击拂的动作旋转不停,而乳面不再有变化。乳雾汹涌,溢盏而起,是为咬盏。
做完这一盏茶,殷娘子端着茶盏起身,走到藏锋堂的小院里,将茶盏高高举过头顶,跪于院中。她望着天,口中念念有词,而后将一盏茶尽数倾于地上,以敬鬼神。
做完这些,殷娘子起身回屋,仍坐回小案前,又依法炮制了两盏茶。而后小侍童从提盒中抽出一个托盘,将茶盏置于盘上,端着托盘,递给了闻知,再由闻知送到楼故和傅雨笙面前。
品茶,先观其色,再品其香,最后才是茶味。楼故不懂这些,又不好如那日连饮傅雨笙两盏茶一般,在殷娘子面前牛饮。便干脆没动,只看着傅雨笙品茶。
只见她轻呷一口,而后闭上了眼睛,慢慢回味一番,才喟叹道:“云雾有六绝:条索粗壮、青翠多毫、汤色明亮、叶嫩匀齐、香凛持久,醇厚味甘。朕从前也做过云雾,只是味轻而不冽,总欠些火候。今日能得一盏殷娘子点的茶,才知往日,多少好茶叫我暴殄天物了。”
“夫人过誉。是府上的茶好,民妇才托了福。否则便是民妇一双手能翻出花来,不得好茶,也是徒劳无功。”
“娘子好手艺,何必谦虚呢。”傅雨笙放下茶盏,笑道,“只是这点茶之法,是高门喜欢的游戏。娘子看着不像显赫人家,却不知这好手艺又是何处学来的呢?”
“夫人莫怪,民妇原是某地乡绅家的女儿,因家中种着几顷茶田,父亲又有许多好茶的朋友。诸位叔伯长辈常常指点,民妇也学得了几分本事。不想前年,家里遭了大祸,一夜没落。民妇随父母兄弟颠沛流离,一路走到克城时,遇见了我如今的郎君。民妇嫁与郎君不久,郎君在青都的长兄骤然逝世。我夫妇二人便上京来,料理完长兄的丧事,索性拿着一点积蓄,开了一家小茶楼,想着若能在青都站住脚,日后也可将家人一并接来。”
傅雨笙唏嘘一番,将手上一个玉镯子撸下来,叫闻知递给了殷娘子:“娘子是个妙人儿,金银之物太过俗气,怕脏污了娘子。这镯子是朕的陪嫁,乃是先考所赐,伴我多年。今日赠与娘子,只为与娘子结个缘分。我喜欢你的茶,也爱重你这个人。这阖府上下,就只我一个爱茶的,旁人都说不上话,忒没意思了些。如今有了娘子,你若有空,不妨常来府里与我闲话家常。我若想你的茶了,也叫女使去天香阁请娘子过府,娘子看可好?”
殷娘子听了这话,受宠若惊,连忙跪下:“夫人人品贵重,是贵人里的贵人,何其显赫?民妇一介草民,怎敢与夫人为友?您只当我是个使唤的仆役,想见时使唤人来叫我便是,如何担得起一个‘请’字?”
“起来吧,别跪着了。”傅雨笙向上一抬手,绘锦便机灵地上去,将殷娘子扶起来,“娘子受累了。可惜我此时精神不好,不然定要好好向你请教点茶之法,现在看来,只能改日叨扰了。雪织,替我送送客人吧。”
她抬手揉揉额角,像是有些头疼的样子,起身就往内室去了。
雪织得了令,也不问楼故的意思,径自走到殷娘子面前:“娘子请吧。”
殷娘子看看楼故,见他点点头,才叫小侍童收拾了提盒,跟着雪织离开。
先前那茶,傅雨笙只呷了一口再没动,楼故看看茶盏,先将自己那盏端起来一饮而尽,又吃了傅雨笙那盏。
待他饮完,先时跟着傅雨笙进了内室的闻知忽然走出来,看见案上的两个空盏,愣了下神。
“阙陵君。”闻知向楼故行礼道,“长公主叫婢子来取茶,说要慢慢品。”
楼故低下头,默默地看着那两个空盏。
现在把殷娘子追回来,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