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殿
莫邪泷璃醒来已是夜半时分,晓月当空,柔光朗朗。
她长发披肩,水衣款款,面色较于月色虚弱苍白,起身走近窗前,瞧见殿门口立着一个人,黑发临风,容颜似雪,双瞳深不见底,他好似披月而来,隔着月色朝屋里望了许久许久......
两人月下对望,默然无语。
“泷璃,你醒了。”
王妃抬着一碗药进来。
转眼,殿门外空无一人。
莫邪泷璃回过神来---难道是自己相思成灾,看错了嘛。
“母妃,你怎么还没休息?”
“你在战场上突然晕倒,我要看到你醒来才能放心呀。”
王妃面露忧色。
原来是自己忽然晕倒,吓坏了大家。
昨日一战,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是怵目惊心,真撼寰宇,莫邪泷璃凝眉深蹙:
“我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您别担心。”
“荪初的下落我们慢慢寻找,总会有眉目,你好好养伤!我知道……你会即刻痊愈,只是每次你重伤,都会损耗你原本的体能,长久下去......”
王妃哽咽。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母妃,为了您我也会避免再受伤,不要再难过了。”
莫邪泷璃微笑着接过药,一饮而尽。
“泷璃,你从未问过我关于你的生父,你可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他还在人世吗?”
王妃轻轻摇摇头。
“那您一定有不必让我知道的理由。”
王妃紧紧搂住莫邪泷璃,深情地说道:
“泷璃,你们的父亲很疼爱很疼爱你们,他亦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私勇敢,博文涵养,大爱守信之人,娘此生最大的幸福便是与他相知相携的时光。”
“我虽没有见过他,却从您的身上感觉到他,亦觉得他一直让我无比幸运与温暖。”
莫邪泷璃安静地说。
王妃眸色一震:
“泷璃!你,感觉到他吗?”
莫邪泷璃点头:
“我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他与您同在?”
“你是对的。我曾经自寻短见,命在旦夕,是你的爹爹舍弃了自己的宝贵生命,竭力要我活下来,让我不再有轻易放弃的理由。”
王妃双瞳寂灭。
“爹爹他深爱着您,他延续的是你们共同的生命。”
莫邪泷璃内心深受震撼。
“他是一直都在我们身边。”王妃神色静怡,“我生下缮玉,是希望有一日她可以继位王妃之位,我就可以带着你们姐妹俩远离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寻一片安静之地,与你们三人在永久一起看淡花开花落,日月斗转,最后安然归去。”
“我都知道,您的坚守,您的职责,您的心意,我都知道,母妃。”
莫邪泷璃凝望着王妃,柔声如水。
“知我心者,果然是泷璃。”王妃笑眼温柔地说,“关于你的姐姐?”
“母妃,我想求您不要让她知道真相,我希望她永远这般无忧无虑,平安宁静,若她需要我们,我们就第一时间出现,为她披荆斩棘,若她能平凡快乐一生,我们在她身边守护就好。”
莫邪泷璃言辞真挚。
“看来,你已清楚了她的事。我答应你。”王妃爱抚地搂过莫邪泷璃,“现在,可以与我谈谈宴王了吗?”
莫邪泷璃双眸负痛:
“母妃,您已然知道了吗。”
“对于他,我多有耳闻,对于你们,我却是知之甚少。”
王妃双眸温柔如水。
“时至今日,我再次面对自己的内心,其实一直以来,有两件事我是逃避的,一件是云衾的死,离开别有洞天阁之后,云衾是我坚强活着的最大动力,我一直认为我会永远照顾她,终有一日带她远离仇恨喧嚣,让她活在安静的时光里。可是,我只教会了她善良与美好,没有让她意识到这个世界也有那么邪恶黑暗的一面,是我此生最痛得遗憾。”
莫邪泷璃潸然泪下。
王妃温柔地帮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
“另一件事就是祝鼎飞,从相识起,我逃避他出现在我的世界,逃避他的深情,在这段感情里,我像个幼稚的逃兵,他却像个不问结局的战士,直到,失去他......我才发现心痛蚀骨!他这个人,他的点点滴滴早已深深烙印在我脑海里、心里,难以磨灭。”
莫邪泷璃凝眸如冰。
“原来你经历了那么多,我可以想象你一直以来的煎熬与伤痛,勇敢与坚守,如今,他放弃了你们的感情吗?”
王妃听完心中感触惋惜。
“他应该已厌倦了与我有关的一切杀戮与恩怨,他本来就是一个宁静世外的人,卷入宫廷纷争,江湖恩仇,实非他所愿。”
“我虽然只见过他一面,但当日他屹立于战场的那份坚定毅力与破雾拿云的气魄,不似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王妃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的可疑。
“也许,他终于明白我们在一起是千难万阻,悬壁陡渊,适时回头,一切还来得及。”
“情之一字,覆水难收,又岂能说放就放呢,泷璃。”王妃握住她的手,与她四目相对,“给对方空间以及信任感是经营一段感情的基石。”
“曾经在天息镜湖驱渡魔性的那段时光里,他每天以内力为我驱寒,就连高烧不退也坚持天天在湖边相陪,一起走过最艰难的日子,我发觉自己对他无比的信任与依赖,我当时害怕过。现在想来,我们两个人之间,他一直默默付出,而我一直安然接受,这本来就是极其悬殊的关系,总有一天会失衡。”
莫邪泷璃星眸微垂,心口剧痛翻涌。
王妃凝视着她,心疼不已!忽然想起,缮玉及笄大典那日,自己让里儿坞到宝莲殿保护莫邪泷璃,里儿坞回禀的事情---
“我到时只见降灵和宴王打成一片,还听到宴王说要用什么栚血灭了魔的永生之身。降灵听后,面色惊惶不已。”
王妃心里默念:
栚血,那是受魔控制的魔灵才会激发而出的魔血,难道!
此时,内侍官来报:
“禀王妃,王上深夜呕血不止,医官说似是中毒了!”
王妃与莫邪泷璃皆大惊,即刻赶往王上寝宫。
两人到时,缮玉、慕星痕和莫邪文暄已候在王上榻前。
“王上怎么会中毒?”
王妃见罕木王面色如尘,气息短促。
“是蓝蝎隐毒,刚问询内侍官得知,王上从法典寺回宫后一直是神思倦怠,多梦难眠,想来那时已经被下毒了。”
莫邪文暄凝神冥思。
“是吾绿舒,她说过为我准备了一份大礼。”
王妃陡然目色沉痛,她明白了吾绿舒话中的深意。
“是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女人,她好狠毒的心!如今她已死,我们如何得到解药啊?”
缮玉伤心痛哭。
“又是蓝蝎隐毒,师娘当年中的就是此毒,可恨此毒无解。”
慕星痕不得不沉痛说出实情。
“映儿!”
罕木王缓缓抬起手来。
众人围上前去:
“王上。”
“孤时间不多了,长话短说,映儿,孤知道你心思澄明,已经知道孤所做糊涂事。十六年前,孤派兵追击逃出思越国的你们母女三人,害得你们从此天各一方,无法相认,造成人生至痛。如今,又大错特错,引狼入室,差点酿成两国混战,民不聊生的局面。”
罕木王语气激动,不断咳出血来,神色异常痛苦。
“王上,你别说了。”
王妃泪盈于睫。
“父王,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别离开缮玉,缮玉害怕。”
缮玉趴在榻边,内心被恐惧充斥,剧烈地摇撼。
“缮玉,一切皆因父王当年发兵误杀了吾绿舒的娘子佩,她如今要一命抵一命,亦是因果。所有的事止于今日,你谨记不得再困顿于此事中,一切以思越国为重。”
罕木王殷殷叮嘱。
“父王!我不要你死,缮玉保证以后一定乖乖听话,求你不要死!”
缮玉凄声哭泣道。
“缮玉!”王妃搂住缮玉,极力安慰,“缮玉别怕。”
“泷璃,缮玉,你们是这世上最亲的血缘,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携手与共,孤恳请泷璃原谅孤的私心妄念,让你陷入困境之中。”
罕木王眼底是浓浓的忏悔。
“王上,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您的苦心泷璃明白亦能体谅,您放心,我会保护好缮玉和母妃,不让别人伤害她们。”
莫邪泷璃点头道。
罕木王看向王妃,眼中是无限的柔情:
“映儿,这些年你的心里我从未真正走进过,但我能看着你守着你,就心满意足了,我不求被你原谅,只愿你余生平平静静地度过,抛开一切束缚,按你自己的意愿生活。”
“我们都原谅你了,这么多年相处,你想什么我难道不知道吗,你是一个为民着想的王,思越国的子民会记住你,以你为荣的。”
王妃目光温和沉静,仔细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王静静地闭上双眼,嘴角挂着一抹平静的笑。
“缮玉!”
慕星痕扶急忙扶住哭晕了的缮玉。
王宫处处换上挽联,凝重哀痛之色充满着圣域的每个角落。
次日夜,王妃与莫邪泷璃主持完祭祀大殿,双双在返回宝仪殿的路上。
“母妃,您早已知道王上与吾绿舒暗中有联系的事了?”
一想到王妃早悉知王上的行为,却要大局为重,隐忍不发,布防全局,如今又亲力亲为处理国丧,心力憔悴,莫邪泷璃心疼不已。
“这么多年,我太了解王上了,他总是强求,心中的执念愈来愈深。吾绿舒的人怎么能如此顺利潜入王宫之中,又轻易劫走我们呢,这太蹊跷了。所以我派人跟踪了王上身边的亲信,发现他屡次进入法典寺。”王妃轻声叹息,“你们是何时发现王上的异样的?”
“是我二哥。慕师兄受重伤,我二哥借机向王上借镇殿至宝茯山灵玉疗伤,就是知道降灵想要控制住白明师叔他们,必须要以茯山灵玉为介,让白明师叔他们吸取魔性。只是他不知道茯山灵玉其实有两块,当他以为自己判断错误,却发现王上的异样,方确定王上与降灵有关联。”
“文暄果真是心思缜密,果敢有余。”王妃轻轻抚开莫邪泷璃的发丝,“泷璃,近日我看你面色极差,是内伤还没有痊愈吗?”
“我好得差不多了。”
莫邪泷璃淡静而笑。
“禀王妃,单措将军带领亲兵在殿外求见,说是要凭吊王上。”
内侍官回。
“王宫无诏令不得擅自进入,凭吊王上,他需要带亲兵上殿吗?”
王妃神色威仪。
“这单措将军是谁?”
莫邪泷璃从未听过他的名讳。
“他是领一万大军驻守西北的世袭将军,与鲜于将军一东一西,并为虎豹将军。”
王妃凝思忧虑。
“他此时而来,是要造!。”
莫邪泷璃瞳色清冽。
“鲜于将军何在?”王妃问。
“禀王妃,鲜于将军奉命护送北攘、秋庆的将士,此刻尚在返程途中。”
内侍官回。
“让缮玉公主来大殿,我们一起去会会这位大将军。”
王妃目光镇静。
大殿
单措将军带领手下精兵严阵以待。
“拜见王妃!”
这是一个魁梧精明的中年男子。
“将军这般声势浩大,是要做什么?”
王妃环视大殿,平静问道。
“禀王妃,听闻王上崩逝,西北的将士皆哀痛不已,特前来祭拜王上,以敬哀思。”
“将士们的心意孤领了,将士们恩义已到,将军明白,思越国没有不奉诏令私自入圣域的先例,将军需要的是即刻返回西北,严守自己的岗位。”
“王妃所言极是,只是我等在途中听到一件惊天骇事。百姓们都在传,王宫玉玺被盗,如今王上崩逝,王室中没有能够继任大统之人,思越国数百年的基业恐有不安!这让西北将士心生惶恐,故前来求证。”
单措条理清楚,显然是有备而来。
“是哪里来的悖言乱辞!简直信口雌黄!”
缮玉怒道。
“公主莫急,是不是胡言乱语,只要把玉玺出示于人前,流言必不攻自破。”
“玉玺自然是安然无恙地放在宫中,只是将军此举恐有逼宫之嫌。”
王妃起身,目色威仪。
“是啊!单措将军此举不妥。”
殿内几位文臣议论。
“请王妃出示玉玺,臣愿一力承担千古骂名也要誓死维护思越国数百年江山。”
单措咄咄逼人。
说罢,已有几名兵士持刀上前,威胁刚刚发表言论的文臣。
“放肆!你胆敢要挟朝臣。”
王妃凛然喝道。
“臣说过,请王妃出示玉玺即可。”
单措面露戾色。
“出示玉玺!出示玉玺!”
单措身后的将士异口同声。
王妃与莫邪泷璃互相凝视,心中皆知今日之局非玉玺不可解,但玉玺昨夜确被盗走了,目前下落不明。
此时,一个身影飞身掠过,困住缮玉,以刀相挟。
“王妃若交不出玉玺,臣不得不怀疑传言的真伪,王上是否被你们暗自毒害,你们母女处心积虑就是想尽快继承王位,此等丧尽天良的人怎配当我国君主!”
单措言辞凿凿,故意激起公愤。
“缮玉!”
王妃疾呼。
“你血口喷人,我母妃与父王情深义重,怎么会陷害于他!各位大臣、将士们,你们不要听这个豺狼心性的恶贼污蔑栽赃!”缮玉双眸激愤,“母妃,别管我!尽快缉拿了这个利欲熏心的叛逆才是!”
莫邪泷璃暗自思量:
缮玉太过激动,这样下去,恐怕会出意外,她绝不允许意外的再次发生。
“我才是长公主,单措将军你挟持一个小女孩,确定不是下错了筹码?”
莫邪泷璃眸色绚然,悠然走上前去。
单措一个眼神示意,那侍卫将缮玉一推,转而把刀架在了莫邪泷璃脖子上,缮玉脱险。
“你倒是提醒了我,王妃最宠爱你,不惜为你出兵对抗元朝,今日我便那你开刀!王妃,我这个侍卫下手没轻没重的,你是要女儿还是要王位,你自己斟酌吧。”
单措阴森地一笑。
“好!放了我的女儿,象征权力的王冠就在这里,你自来取吧。”
王妃恭谨地摘下王冠,放在宝座之上,目光镇定如渊。
单措眼放异彩,急忙持刀走上大殿。
“砰”一声,他的脚步停在了第一步石阶上,整个人直挺挺地扑倒在地。
魏然而立的慕星痕眉宇清扬,瞳色冷寂,手中的璀狮剑仍在滴血。
随后从天而降的是莫邪文暄与莫邪平威二人挡在大殿中央,持剑凛立,威声赫赫:
“谁敢轻举妄动,按叛乱罪格杀勿论!”
千钧一发之际,莫邪泷璃反手控制住侍卫拿刀的手,身子向后轻仰,左手中的匕首一掠,挟持她的人应声而倒。
“将军死了!”
身后的西北将士人声鼎沸,蠢蠢欲动。
慕星痕解下身上的包袱,打开锦盒,高高举起玉玺,目色凛然地宣布:
“王上是中毒身亡,此毒乃西疆罕见的蓝蝎隐毒,所有医官都可作证,今日玉玺在此,谁敢妖言惑众,蓄谋篡位,杀无赦!”
看到玉玺,大殿之内肃然寂静!
“王上刚刚驾崩,元军刚撤出百里,是哪个乱臣贼子敢在次大放厥词,动摇国本!我鲜于第一个把他碎尸万段!”
殿外,鲜于将军,人未到,声先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震撼人心。
众人回望,白明赫,金河、白明若栩拥着鲜于将军与他的亲兵侍卫,浩然正气地走入大殿,人人目光炯炯。
“拜见王妃!鲜于来迟了,鲜于必拥戴王妃,誓死捍卫思越国河山,绝不容许奸小为恶。”
鲜于跪在大殿中央。
“拜见王妃!王妃万岁!”
朝臣与西北将士均跪拜臣服。
“各位请起吧!”
王妃看向慕星痕、白明赫、鲜于等人,颔首默然。
莫邪泷璃走到王妃身旁:
“母妃,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趁此时机,公告天下。”
王妃微笑,双眸明亮坚毅:
“今日,孤就在此宣布,孤将退居南山行宫,此后不问朝政,缮玉公主为思越国新任王妃,即日举行王妃加冕大典!”
“母妃!此事太过突然了,我恐怕不能胜任。”
缮玉震惊,回头看向王妃与莫邪泷璃,她们都回予她最支持最信赖的目光。
“我与姐姐都觉得,你是最佳人选,也唯你而已。”
王妃朝她点头说道。
“恭贺新王妃!”
大殿又是一派欢腾。
慕星痕目色一沉,回头凝望淡静而立莫邪泷璃,心中叹息:
你的心果然不在于此。
缮玉转身俯瞰大殿,眸若清泉。
此刻的她,忽然感到这份无比圣神沉重的责任亦让她对未来充满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