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写此书,编辑林君说缺少一个序言,找谁作序呢?想来想去,名人固然多,但是听说门槛甚高,再则,我这里谈鬼论神,他们也未必懂,即便肯为操刀,写出序言来也未必中肯。我对林君说最好能请纪晓岚、蒲松龄或者袁枚来写个序吧,林君说这个主意甚好。我说你知道他们电话号码吗?或者微信也行,林君说不用那么复杂,你拿一根绳子挂到房梁上,站在凳子上,脖子伸进去,然后踢掉凳子,就能见到他们了。
这不扯吗?我这本书就是扯鬼蛋,你还要把我扯成鬼吗?
《西游记》上有个刘全进瓜的故事,唐太宗当年因为玄武门之变被阎王爷招到地府,他答应给阎王爷送个南瓜,这才被放回来,虽然南瓜不值钱,但要找个人送过去,最后刘全承揽了这项业务。那这个刘全不就是个快递员吗,我要找的也是个快递员,把我的文章送过去。
这让我联想到民间在农历十月初一给鬼送寒衣的习俗,家人在路边将已经剪好的衣服焚烧,就表示给鬼送了过去,但我想应该没有那么简单,焚烧衣服只是相当于在前台办理了业务,肯定有快递员要揽件。
于是在这一天晚上,我就匍匐在一堆刚刚焚化的纸灰前,果然,子夜时分就见一辆绿色的厢货车开了过来,下来一个人,将那些灰都装入车里。我赶忙走上前去打招呼:“你好,我要邮寄一封快递。”那人回手一巴掌打我脸上:“大半夜的搞什么啊,寄快递去邮政局,跟我们环卫工人说什么?”
原来不是地府邮政。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往回走,走得正急,砰地被一个人撞了满怀,身上一阵寒冷,就如同撞在了一块冰上,冷得我急忙后退三步。
这人好大一张脸,一张老脸。
而且高鼻深目,鼻子下两笔浓浓的八字胡和下颌花白的胡子连在一起。
再看身上一袭红衣,后面还背着一个大大的口袋。
竟然是圣诞老人!
我脱口喊了出来,可是今天不是圣诞节啊。
这个老人嘿嘿一笑。
“没错,我是圣诞老人。”
“你今天出来干什么?”
这个老人说:“我是圣诞老人啊,今天出来收寒衣,给鬼送过去,阎王为了取悦众鬼,让我这份打扮,说是为和国际接轨。”
我恍然大悟:“你就是鬼界的快递员吧?”
这老人一脸不高兴:“请叫我圣诞老人。”
好吧,圣诞老人,我拿出我的文稿。
“麻烦你把我的文章送给纪文达公看看,让他们帮我写个序。”
“纪文达公?”圣诞老人一愣,“没听说这个人!”
“就是纪晓岚。”我只好直呼其名。
这圣诞老人大叫一声,说:“我不去送,他们都住在冥界的子不语小区里,那儿的人都爱扯鬼蛋,我可不敢去。”
一听他这话,我一把搂住他的身体:“不去也得去,他会扯鬼蛋,我也会。”
圣诞老人吓得连连大叫:“好,好,我去不了,让我那老妻去还不行嘛?”
二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我刚睡着,忽听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吟唱“花冠锦翼安在哉”?
这是一句唐诗,我笔名锦翼,别人问我含义的时候,我惯常用这句来粉饰自己,当即回答“雄飞雌伏俱尘埃”。
就听有个女子嘤嘤笑道:“阁下锦翼先生吗?”
我睁眼看去,竟然是个老妪,老则老矣,但身材婀娜,看得出来年轻时是个美女。
看见美女,我就把持不住,当即微微一笑:“然也。”
这老妪说:“随园老人请你去参加扯蛋大会。”
随园老人,那不就是袁枚吗?我连忙道:“好,我去。”
这女子一把拉住我的手,我顿觉头晕目眩,好一阵才醒过神来。就听周围人声喧哗,有人说道:“锦翼这家伙来了。”
我定睛看去,面前黑压压的一片人,有上百之众。
大都是破衣烂衫,面带愁容,对我怒目而视。
我一阵惶恐,一个老人走了出来。
他的服饰较为华丽,身边还有两位老妪服侍,在众人中十分显眼。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我一番,哈哈笑道:“果然后生可畏,扯得一手好蛋。”说完自我介绍:“在下袁枚。”
我一听是随园老人,赶忙见礼。
袁枚一指身边一个穿着破旧官服的人说:“这位是纪文达公。”居然是纪晓岚,我正要说话,他却哼了一声,不去看我。
袁枚又指着另一位落魄书生模样的老人说:“这位蒲留仙。”蒲松龄先生啊,我上前见礼。
袁枚拉着我将众人一一介绍,这里面有写《神仙传》的葛洪,有写《搜神记》的干宝,有写《夷坚志》的洪迈,有段成式,有张岱……很奇怪的是还有一位面目模糊,袁枚说他是《山海经》的作者,我待细看到底是谁,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看着这些志怪的前辈,我团团作揖。最后笑问:“拙作《纸上寻仙记》集诸位之大成,和诸家鬼神故事,考据而成体系,现即付诸枣梨,求序一篇,望各位推荐……”
话没有说完,忽觉头上一疼,就见纪晓岚手拿着烟袋锅子,狠狠朝我脑袋上敲了一下,他结结巴巴说:“推……推,你……个头。”想不到堂堂的铁齿铜牙是个结巴。
我有些生气:“你干什么?”
袁枚笑道:“文达公是嫌弃你谬托知己,过度解读他的文章。”
“这也不是,”人群中有人喊道,“袁子才你这么护他,难道他没有扯过你的吗?”
袁枚面有怒色,喊道:“扯扯又怎么了,我们这些人生前日日扯鬼蛋,死后被人扯上一扯,也是天理报应。这位小兄弟能于当今科技昌盛之日,读我等文章,广大之,宣传之,蛋疼又何妨。”
众鬼立刻安静了。
我却听得云里雾里。
袁枚回头对我道:“是这样的,我们生前日日谈鬼,生前扯鬼蛋,死后被阎王爷罚居在这个子不语小区,不许我们外出,以免他鬼遭殃。但去年以来,日日每有胯下一疼之感,想不到被人扯了。我们商量半日,延请华佗扁鹊也无对策,近日圣诞老人的妻子送来你的快递,我们才知道被你在阳世扯了。所以大家都很生气。”
“啊。”我大吃一惊,赶忙赔不是,要诸位多多见谅。
蒲松龄咳嗽了一声:“扯扯也不打紧,我们是觉得你在文章中大段引用我们的文章,怎么也要付一点稿费给我们吧?”
纪晓岚连连点头。
我一听就生气了:“衮衮诸公,都是文史留名的人物,怎么如此世俗。”
袁枚叹了一口气说:“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人在阳世谈鬼,大家都当成故事听听。可现在到了阴间,大家都是鬼,谁还肯听,生活没有着落,所以才要你……”
原来如此,我哈哈大笑:“这个好说,这书如果大卖,一定少不了各位的好处,这样吧,你们联袂推荐一下,再找哪位执笔写个序言,销量如果过了百万册,我一定多多焚化纸钱,请纸马大家制作纸车纸别墅,电子产品也多多烧来,如何?”
众鬼大喜,突然葛洪喊道:“我们这里电压不稳,给烧个供电站过来。”
我一口应允。
袁枚低声说:“我这两个女弟子都太老了,给我烧几个年轻的美女过来。”
我哈哈一笑:“先生放心,我送你三打美女,中俄日美英各国美女应有尽有如何。”
袁枚摇头:“西方美女性情豪放,我这鬼骨头不禁折腾,亚洲最好,亚洲之中,扶桑最好。”
我说:“请随园老人放心,如果需要,我把我的硬盘烧了给您。”
袁枚回头对纪晓岚道:“那就请文达公执笔,我们每人一句写成序言可好。”
“我先来。”蒲松龄说,“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
我一听赶忙说:“这些是您在聊斋里用过的序。”
蒲松龄哼了一声:“送给你用了。”
袁枚接着说:“昔颜鲁公、李邺侯功在社稷,而好谈神怪;韩昌黎以道自任,而喜驳杂无稽之谈。”
我说:“这是您《子不语》的自序啊。”
袁枚也一摆手:“送给你了。”
“可是这不成文啊。”我急得要跳起来。
纪晓岚哼了一声说:“你……你……不……不就擅长东……东拉西扯吗,我们每……每人送你一句话,你自己回去看着连起来吧。”他提笔写道:“平生春秋坐消磨,纸上烟云过眼多。这半……半首诗我也送给你了。”
我简直要哭了:“就送半首,是你结巴得读不上来了吧?”
就这样,这些人每人送了我一句话。
最终忽听一声鸡叫,众人倏然散去。
我睁开眼来,已经躺在床上,我手机闹钟铃声里那只大公鸡正叫个不停。
手边放着一张纸,写满了鸡零狗碎的文字。
我给编辑林君叙说此事。
编辑林君哈哈一笑:“你被群鬼所戏矣,纪昀谥号文达,死后怎能做鬼,要做也得做神仙,那些文人怎么可能都住在一个小区,以他们的才华,又怎能自拾牙慧……一定是群鬼看你愚痴,玩了一个角色扮演。”
我哈哈一笑:“管他呢,序言有了。”
下面是我连缀而成的序言,都是吹捧的话,通篇文绉绉的,其实就是一句话:这是一本好书,都来买啊。
鬼神之言,子所不语,然子又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昔颜鲁公、李邺侯功在社稷,而好谈神怪;韩昌黎以道自任,而喜驳杂无稽之谈。至于士君子不得志于时,欲作不平之鸣,而不得施之于世时,更每假鬼神以浇块垒。是以前有三闾氏,披萝带荔感而为骚;后有长爪郎,牛鬼蛇神吟而成癖。至于稗官,上溯《齐谐》,下迨《聊斋》,皆一脉也。无不奇想天开,凭空结撰,陆离光怪,出人意表,使人心惊舌咋,目炫情摇。
然纷纷纭纭,难成体系,况白话文行世,文言式微,古人知音日希。今有赵人锦翼,虽卑为账房,但心有大志,十岁即翻阅古籍,复原邯郸步法。今又根祇六经,炉冶百子。祖《麟经》之义严;效狐史之笔直,承马迁之叙述,操稗官之笔削,作《纸上寻仙记》,成一家之言。正所谓:
纸上烟云过眼多,姑妄看之姑妄说。光怪陆离全扯淡,外孙幼妇赛曹娥。
又道:
莫道笔荒墨又唐,都是古人好文章。镂影雕空笔引虹,玉环金礔入奚囊。
纪晓岚、袁枚、蒲松龄、干宝、洪迈、葛洪等众多志怪作者联袂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