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少年至今尚无名字。
附近的族人都说,他是当年在小村门口被捡到的婴儿,只有随身挂着的一块宗族玉牌,上面刻有一个“玄”字,说明了是洛族宗家玄字一脉的孩子。
至于孩子的父母,连这些族人也没有见过,只能将这婴儿寄养在村中祠堂边的收容屋里,吃兽奶养大。
他自幼体弱多病,五岁时尚不能开口说话,行动也极其笨拙,虽然有玉牌证明他来自宗家,可是附近的人都觉得这孩子先天不足,是个低能,估摸着是生下来就被家里弃养了,所以放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小山村虽然偏远,村里的百来户人家也都是下族之人,可是对于一个宗家的弃子,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多好的待遇。
虽然也有一些善良的人,他们偶尔会给孩子几件旧衣服旧鞋帽,或是给做上一顿好的吃食,让孩子感受到些许世间的温情。
可惜这样的人毕竟寥寥无几,绝大多数则是漠不关心的。
然而在这世上,却偏偏还有一类人,他们喜欢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尤其是这个人的出身比他们高贵,这些恶人们想尽一切办法要把他践踏在脚下,仿佛就因此显得他们比对方还要高贵,越是践踏得沉重,就似乎越能满足他们病态扭曲的快感。
在收容屋里,经常可以看见有这样的一群人对孩子横加欺辱,不时冷言冷语甚至拳打脚踢,不过每当这个时候,总是有另一个叫阿厚的孩子挺身而出,挡在孩子的身前。
阿厚出身下族且父母早亡,同样是被寄养在收容屋中,和这个孩子一块儿长大。说起来也是奇怪,这孩子体弱多病,也不能陪阿厚玩耍,更不可能给他什么好处,但阿厚一直与他关系亲密,称他为少爷,对他言听计从。
阿厚是个怪胎,四五岁已经和成年人一般力气,小小年纪就经常和大人们一块进山打猎。有人说,就是因为这个黑皮小子是个怪胎,所以出生时就克死了他的父母;又有人说,这黑皮小子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没准将来哪天会被宗家的人看上,那时候他就发达了。
不管是哪种说法,至少看起来这个黑皮小子都不是个省油的灯,村子就这么小,七嘴八舌渐渐传开了后,倒也没人再敢欺负他们。
阿厚进山打猎获得的除了食物还有银钱,有了这些两个小子的生活才不那么惨淡,当然也仅仅限于温饱。
除开阿厚去打猎的时候,两人几乎都待在一起,形影不离。少年不很爱动弹,闲暇时间往往就静坐在某个地方,一坐就是许久,经常连吃饭也不知道,唯一爱去的地方可能就是村里的学堂,阿厚虽然不是很喜欢上学,但小少爷乐意去,他就一块跟着。
住处,祠堂,学堂,少年们的生活平淡而清苦。
这一切,直到两人七岁时终于起了变化。
七岁那年的秋天起,走这条山路就成了两人生活的一部分。如同修行一般,不论严冬酷暑,即使山雨绵绵,山路泥泞,少年们亦一步一步走在这条路上,从不间断。从家中出发,翻过十几座山头,尽头的山谷之中有一汪潭水,两人在那里休整,待上一天左右,再这么折返回到家中。
五年前第一次走这条路,两人用去了三个多月,一来一去就是半年功夫。
而五年之后,上一次,来回一趟仅仅用了四十天不到。
速度越来越快,其一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们的脚程自然见长,其二就是小少爷的病犯得愈来愈少。
自幼时起,少爷就有一个怪病,他常常会突然陷入昏睡之中,无论当时身在何处又所做何事。
阿厚记不清有多少次,在学堂中众人异样的眼光之下,他把发病的小少爷背回祠堂边的小屋,也记不清有多少次,因为发病去找村里的大夫帮忙照看。
阿厚赚来的银钱有一大半都是作为诊费交给了大夫,大夫是个善人,同情两个贫苦的孩子,经常不收取费用,不然以阿厚赚的那点钱根本不够。
其实阿厚也不是赚不到更多的钱,他虽然年纪小,可打猎的技术比很多成年人都要高超,经常能捕到一些值钱的猎物。但是阿厚总是担心少爷发病了没人照顾,每次进山打猎只待上个把时辰,匆匆把猎物和大人们换些银钱,然后迅速赶回家里去。
怪病每次发作时也有轻重之分,轻则昏睡半刻,重时可达数日,少爷的躯体或奇冷无比,或燥热异常,且隐约有黑气缠绕于身。
自打两人走这山路开始,少年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虽然发病少是好事,但是阿厚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每一次发作时病情似乎越来越重。
不过像今天这么严重的情况,真是极为罕见的,在阿厚的记忆中,类似的景象只有过一次,就是两人第一次走这条山路前的一个月,少爷突然犯了很重的病。
那一次,连村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恰好是住在这潭边的大叔在小村里碰见,出手治好,少爷病好以后,大叔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村中,只是临走之前给少爷指了个方向。
少爷也给阿厚指了个方向,两个半大小子就这么翻山越岭,一路摸爬滚打到了这片山谷。
在此之后的几年里,这样的旅程进行了很多次。大叔每次都会准备好食物,帮少爷查看一番,让两人在他的小屋里住上一晚,第二天再动身回去。
阿厚不知道大叔的用意是什么,虽然对他来说,走山路和进山打猎没什么区别,但是少爷身体那么瘦弱,走山路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费劲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大叔仅仅是查看一下就又要动身回去。
有好几次阿厚都想问问大叔,为什么不每个月去村里帮忙照看一下,好让少爷不那么辛苦,不过少爷从来都很平淡,阿厚也就忍住了。
或许是因为大叔很忙吧,阿厚记得听一同打猎的大人们说过,厉害的人都是很忙的,大叔就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少爷五年前那一次生病,村里的大夫村长加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来看过了,没有一个人有办法。但是大叔一出手,三两下就治好了少爷,就连那块可以发光的石头,也是大叔给他的,村子里就从没看到过这么神奇的东西,阿厚一直都藏着没敢用,他小小年纪倒也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
五年前的情形,阿厚实在无法记得十分清晰,但是眼下的这番状况,似乎更超过那一次的危机。
池边的小屋亮起了灯光,屋门打开,灯光中显出一个身影。
阿厚把少爷轻轻放下,急切地问扶:“大叔,少爷不会有事吧?”
“放心。”
听到这两个字,阿厚心头一松,直挺挺地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