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兄到了永梁,怎么也不通知小弟一声。”两间拼作一间,席间只留酒菜,女子陪侍都退了出去,靳武一副悠然自得,拉着大哥入座。
我与元七跟在后面,静静入座。
“老弟如今身居高位,百事缠身,难得有闲暇,本想送上拜帖后再访。”
靳武的视线从大哥的身上转到我这里,自从襄樊初识他时,对他就总有些畏惧,可能是他身上戾气重的原因,时刻让人觉得不安心,“靳将军。”起身微一福礼,毕竟是他将屈氏、房文送回的王宫。
“我刚刚差点没认出云姑娘来,不想这一别半载,秦兄竟给公主殿下送回了这么个端丽女子回来,殿下定然是喜不胜收,正巧,明日我到王宫接命,干脆一并将云姑娘送进宫,公主殿下半年来一直惦念着云姑娘,如此也解了殿下的想念之苦。”说这话时,他的视线盯着大哥,似乎想在他脸上印证某些东西,可惜,什么也没得到。
“也好,这么一来,我也算是交差了。”大哥面色如常,端起酒杯回敬。
元七私下扯扯我的衣襟,冲我努努嘴,我明白他的意思,大哥不好有回绝之词,如果我提出异议,那就不同了,但这本来就是跟他说好的,我先回晋宫,在一切安好之后,我会重新选择将来的路。
几轮对饮之后,大哥与靳武转到帘后密谈,元七这才有机会开口,“小师叔,你怎么不说句话?听过什么叫一如侯门深似海吗?这一旦进了王宫,万一我跟师傅捞不出你,可不就麻烦了嘛!”
我摇头苦笑,他总能把话说得这么好笑。
“你别笑啊,你看,你现在也有十七了吧?再有个一年半载就要嫁人了,在外面还有我跟师傅给你长眼,再不济,跟着师傅一辈子,铁定也饿不死你。可在宫里就不一样了,哪天王上、公主一个兴起,搞不好你就要嫁给那些瞎子、跛子、聋子!你半个‘不’字还不能说。”
“宫里的近侍女子除非被赏赐,否则是不能嫁人的。”提醒他的错误想法。
“……那就更不行了,自古就说女为阴体,男为阳体,一阴一阳相补相帮,你若不嫁,这世上必然有人不娶,这不是害人无后嘛!”
瞅着他,很无语,能诌到这个份上,也实在是他本事。
“若不娶的是个没心没肺的坏男人,我岂不是替世间女子除了一害?”将他手中的酒坛拿走,防止他喝多了闯祸。
“若是师傅这种的呢?”说这话时他没敢看我,似乎只是在试探。
“……听你胡说,等我了入了宫,弄不好还能替大哥找到个才貌兼备、性情温良的大家闺秀。”
“切!师傅用得着别人给他找媳妇!”
此刻,拌嘴似乎更能让我心情舒畅。
与他共度的这最后一夜也如同往常一样,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隔日,靳将军府来人将我们接去,本想当下就随靳武入宫,谁知屈氏竟先派人传信,让我先在靳府帮忙靳将军的喜事,并让人私下给了我一封书信,书信内容也大致于此。
“小师叔,我看那公主怕是都把你给忘了吧?”元七趴在窗口,朝我的锦帛上看。
“这里是内宅,你怎么进来的?”毕竟是借居在别人家里,这么乱闯万一碰上了内院的女眷,可就不好看了。
“从门外进来的,又没人拦。”嬉皮笑脸,“师傅一早出门去了,也没叫我,这么大的宅子,我就认识你一个,不找你找谁?”
“……这里是内宅,都是女眷,给人看到,岂不成笑话了。”三两步转出房间,直将他往外推。
恰巧这时有人经过,三五个婆子簇着一位红衫女子,见我们这么推搡,不禁都偷眼来瞧,那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显:这女子怎么这么不守规矩,竟在后院跟男子拉拉扯扯。
我赶紧放下手,立到一边。
“姨娘——”门口钻出一个粉色小身影,冲着红衫奔了过去,小女娃看上去不过六七岁,长得粉嘟嘟的,非常漂亮。
“姨娘,你明天就要跟爹爹成亲了吗?”小女孩仰望着红衫女子,声音很甜腻。
红衫女子尴尬地点点头,因为侧对着,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
“你骗人!你说过不会嫁给爹爹!”小女孩话语中的甜腻猛的转为质问。
“小姐,让姨娘照顾夫人不是更好吗?”一旁的婆子上前劝说,小丫头却不依不饶,扯着姨娘身上的红衫就是不松手,直拽裂了衣角。
“你说过住在我们家是为了照顾娘亲,现在娘亲病重,你却要跟爹爹成亲,你就是想逼死娘亲。”这小丫头的话句句扎人心肺,不管到底她的姨娘是不是这个想法,但半大的孩童能说出这般话来,可见她的心要必她的年纪成熟。
“小姐,不当这么说,不当这么说。”几个婆子七手八脚上前想松开小丫头的手。
“你们是谁?以为我娘亲病重,不得势了是不是?敢对我动手了!”小脸气得通红,她这番撒泼的情形让我记起了屈氏年幼的时候。
几个婆子一听这话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松手,任由小丫头扯着红衫女子的衣裙。
“哎呀——放我下来!”不知元七什么时候走了过去,揪着小丫头的后领提起来,惊得在场人都错愕不已。
“年纪不大,刁蛮成这样,我瞧你那娘亲也不是什么好人,竟把女儿教成了这副模样!”躲开小丫头的“利爪”,就要往地上扔。
“住手!”我与红衫女子同时出声喝止,话一出口,两人不免对望一眼。
“老七,还不快出去!”来到元七跟前,捣捣他的手臂,低声催促,这家伙怎么到哪里都能惹事!
红衫女子则一把揽过小丫头,上下检视。
正面相对,才看清了这女子的相貌,看女子也有个比对,见识过容萱、蝴蝶、子月阁里的女子,再观这等大家闺秀,却又是另一番气度,虽然容貌比不得容萱等艳丽,但那种淡雅的气质却如玉般莹润,“晋女多弱水”,骨子里就透着轻灵。
见我看她,不免微微颔首,这时她怀里的小丫头才从惊吓中清醒过来,一把扯开姨娘的胳膊,照着元七的小腿就是一脚,踹完之后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在门口一回首,指着元七:“你叫什么?别想逃!”
元七的视线从红衫女子的身上转到小丫头身上,“马上去跟你爹告状,说你七大爷我刚帮他教训了一下不孝女!”听这话,我不免瞪去一眼,这家伙喝不喝酒都是一个德行。
小丫头哼一声转身跑走。
红衫女子随后也闷头步出院门。
“看什么呢?”歪头看元七的怔愣表情。
“……看看而已。”摊摊手,“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暗笑,这家伙难得能为女子露出这般表情,看来真如人说得——被吸引的总不是同一个院子里的,因为看得多了,也就没那份新奇了,有的只是习惯。
红衫女子身上的闺秀气和柔弱劲也许是元七少见的,所以他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与旁人不同,不禁叹息,我与大哥之间又何尝不是?我当他是男子,而他到底当我是什么?真得很难说。
正因为如此,此刻离开他才是个好机会,让我看清楚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试探着看他的意思,若今生只有兄妹之谊,师徒情分,趁早了了心中的郁结。
如此想,又不免记起了屈氏,以及她给我的信,不管她言辞如何清晰明了,但我依旧能从字里行间闻出些怪异来,她让我留在靳府帮忙,这可不是她的作为,即便我在宫里不是什么重要角色,然而我毕竟是她自幼的伙伴,也是她最信任的人,这种时候,内宫肯定不太平,她却反而不急着让我回去,可见靳府似乎有更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