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认识他以来,似乎都是他在保护我,不管这是否出自他的意愿,总之这份恩情算是欠下了,曾经我也很不理解那些对恩人以身相许的女子,如今自己却正是这么一个人,人多半是自恋并自怜的,对待同一个错误,同一个问题,总能找出自己可以被原谅的理由来,我也不例外,假使他只是个简单的普通人,长相丑陋,或者没有让人艳羡的才智,我还会心如鹿跳,硬是跟着他四处云游吗?我不否认,我不会,但我也不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因为我没那个胆量,骨子里,我仍旧是晋宫里那个奴性十足的未央丫头,尽管我出自曾经位高权重的南晋云家,然而我明白,我们云家不过就是王上脚下一个用来淘宝、玩耍的“玩意”,而他,尽管背景不为人知,可光是那份老秦人的悲情就压得我喘不过气,这种尊贵的傲气与自尊是我不曾有过的,所以我不能对他说什么。
这半年的相处已经宠坏了我,我可以对人发脾气,可以有喜怒哀乐,甚至可以用质问的语气与他说话,这不好,很不好。我很担心一旦离开他,我还能再适应原来那种生活吗?
这是个矛盾的问题,我很享受在他身边的日子,却又不得不时刻准备离开他的日子,毕竟他不该是个会为了女子停住脚步的人,即便是他喜爱的。
我还不能确定他将来会做些什么,但是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早已有了某种目标,在第一次路过甘兰城,第一次见到赵牧老将军时,我就隐隐感觉到他心中某些蠢蠢欲动的念头,别问我为什么会感觉的到,如果我知道,就不会才发现自己有不轨的心思。
“如果时间可以反复,那该多好啊。”十七年间,从没有一次像这半年来活得如此自由的,尽管我一直有屈氏这个朋友,但更多时候,她是我的主人,一个把下人当朋友的人,怕是永远都不会理解一个把主人当朋友人的心里,友情与规矩之间,总会有一些难以逾越的东西。
我害怕这种日子消失,又担心它太长,“你要真是我大哥该多好。”即便这样我会失去女子的那份心,抚mo着他的额头,感受着他额头的高热,明白他什么也听不到,也因为这样我才敢说这些话,“起码分开以后还能再见面,还能联系。”
我总是患得患失的,每每最应该开心、幸福的时候,一转眼却又害怕,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幸福的原因吧,总觉得得到幸福是件不吉祥的事,因为它意味着,幸福过后会更落寞。
我其实是很清楚,水埠一行应该是我们最后一站,离开水埠后,我便要回南晋去了,这一回去,也许就要在那里待上一辈子……
灯火阑珊处,老牛咀嚼着草料,咯吱咯吱的声响中,他倚在木柱上静静昏睡着,而我就坐在他身边,他说过他不会有事,我能等,因为相信他,而且也别无选择。
“姑娘。”一声询问吓得我赶紧挡到秦大哥身前,盯视来人。
透过微弱、摇晃的灯光,只能看到来人身着一袭玄色长袍,脸背着光线,并看不清长相。
“姑娘不必惊慌,在下只是想问问这位秦兄的伤势。”见我有些紧张,到是很自觉地后退了两步,站到了草房外,透过灯光,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脸,他是……刚刚那青衣少年的父亲,这人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在罗仙镇的酒肆里,我就觉得他有股独特的气场,虽然看上去和蔼可亲,但神态流转间又让人觉得不易接近。更重要的,他也是武秦人,这一点让我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只是有些困乏,并不严重。”依旧挡在他的身前。
“既是这样,那就好。”停了半刻,后从胸口摸出一只小瓶放到草房前的木台阶上,“这东西可用来清脑醒神,烦请姑娘收下。”
“谢这位高士。”
点点头,转而离去,并没有留下名讳。
拾起地上的小瓶,并不敢随便给秦大哥用,还是先放着吧,等他醒了再说。
“拿来我试试吧。”虽然有些虚弱,不过话语很清楚,他醒了?“不用怕,起码我能确定他不会害我。”
打开瓶塞后还是自己先闻了闻,一股呛人的味道直蹿鼻腔,连眼泪都呛了出来。
一手擦眼泪,一手将药瓶递到他的鼻端。
这东西确实有些用,两三刻后,秦大哥便能起身,虽然还不怎么有力气,不过比刚刚昏迷不醒好多了,当然,也许他并没有昏迷,只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我并不敢细究。
“先去找老七吗?”将他扶到车上。
“先去找他吧。”
牛车从“衫客”拐出门,沿着东西大道往西而去。
“他们那么多人打你一个?”不大会驾车,幸亏老牛走得慢,要是换成马,估计早跑岔道了。
“这里比试多半是一对一,只不过是我自己不小心,无意间撞上了门上的银针而已。”
“是挺不小心的。”虽然知道不该戳穿他的小谎,不过心情一放松,不该说得话总能脱口而出,这半年多来,我是真得越来越没规矩了。
“停一下。”
怎么了?赶紧拉紧缰绳,转脸看他。他却伸手覆住我的腕子,眉头微皱,“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摇头。
“容姑娘给的解药还在吃吗?”
“……”他不说我都给忘了,解药早就丢在了山中的茅屋去了,本来是回去取的,却半路碰上了赵老将军,随后又昏睡了几天,这事也就给淡忘了,“弄丢了。”看他的脸色,还真担心他生气。
“先去找小七吧。”看得出来,他很生气,起码鼻子出气的声音都听得见。
我当时也没办法,是人都怕死,我也不例外,没有特殊原因怎么会拿自己开玩笑?“解药还剩得不多,应该没事的。”试着想做些弥补,可惜没得到任何回应。
到了西城丰禄客栈,早有人等候在门口,衣食住都安排得相当妥当,看来那个叫耿康的在水埠的势力不小,却独不见元七的踪影,本以为是因为做错了事不敢出来见我们,后来才知道他是酒醉不醒。
“按照这个方子到药铺抓两服药,以莲子为引,熬作一碗。”我知道药是熬给自己的,刚刚瞥了一眼铜镜,嘴唇紫的很奇怪,怕是体中的雪香之毒混合了那人的醒神药,引出了雪香之毒。
“过两****先送你回南晋。”顺手将元七腰中的短剑解下,扔到一边。
猜得果然不错,这水埠果然是最后一站。
“陈氏姐弟已经回了晋都永梁。”平常的语气说出让人惊悚异常的话来。
“什么时候?是不是风声泄露了?靳将军就这么把他们交出去了?”费那么大周折,末了却又给送了回去?靳武应该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啊……思绪百转千回,屈氏与房文毕竟是我在世上的最亲的两个人。
他看着我,一直没言语,良久之后,伸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茶雾袅袅间突然开口:“女子真是多变。”说罢笑着摇摇头。
他的话让我记起了两个时辰前自己在衫客客栈草房里自言自语的话,一直怀疑他是听见了,看来还真被我猜对了,他是都听到了,“他们……什么时候回的永梁?”
“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我们那时应该还在益阳,如果说靳武一直与他有联系的话,他应该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你早就知道了?”
“对。”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真得还想回去继续做原来的云未央?”我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
“……要不然呢?”这世上我还能做谁?
他看着我,“还以为带你出来,能改变点什么,看来是我多想了。”
“让大哥失望了。”
“我没什么失望的,应该失望的是一个不能左右自己的人,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没有足够的魄力走出自己原有的生活,即便他(她)天生灵慧,注定只会不停地重复原本的经历。”
“大哥……未央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她没有魄力去改变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面对。”
“如果你真这么想,我明天就送你回去。”
“谢谢大哥。”撩开宽袖,双膝微弯,施一宫礼,不知是为了他的隐瞒还是为了什么,心中赌着一口气。
静默,我们俩之间的静默,连元七的呼声都被这静默压得渐渐小声。
十六年间的云未央原本是没脾气的,十七岁这一年,她第一次与人赌气,这个人却也是第一个走进她心里、第一个领她见识广阔天地的男子,她知道,自己也许真得是没有魄力变成另外一个云未央,然而,她更清楚,那一刻她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低头,不管后果如何……
之后的数十载中,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一晚我没有与他赌气,而第二天我也没有回南晋,那么历史又将怎么发展呢?是不是云未央就会从历史中消失,成为一个被后世野史随意杜撰成云氏、王氏、张氏,或者其他什么姓氏的女子?一个连陪衬偶算不上的人,而我所认识的这些在历史中各有名讳的人,又会是怎样结局?会是与我看到的有所不同吗?
也许吧,我自己都不清楚,那一夜与他的第一次赌气到底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