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看,或者写一个故事时,总希望主人公跟我们一样,明白一切道理,知道一切灾难,排除万难,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她不能懦弱,不能走弯路,也不能没有理想,总之,她既不能窝囊也不可以万能,因此,我们总是找不到心中的最理想的主人公,最后,不得不去接受一个现实的答案,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完美的主人公,但没人能写出来,或者说出来。
所以我想,这次我无需再写一个上来就有谋略,上来就能勾心斗角的女人,我希望她能经历一些,女孩、女人,恋爱,婚姻,无奈,无助,坚强,专注,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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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后,我还一直在想那夜发生的事,如果没有那一夜,如今我又会是什么样呢?也许仍旧在逃亡的路上,也许已经无声地消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也许……总之有无数种“也许”,但没有一个会让我变成后来的云未央,所以,我或许应该感谢那一夜。
那一年,我十六岁……
仲夏的山谷闷热异常,尤其在雷雨来临之前,尽管已经不止一次进来这里,可依然找不到半条路,难怪山外的人都说:入夜不可进鬼溪(谷),进得鬼溪自归西,这里四处都是藤蔓盘结,白天尚不好进,夜晚更不必说,何况它还有个更耸人听闻的名字——百鬼谷,虽然我并不清楚“百鬼谷”的真正含义,可我很明白,不进来试一试,房文也许真就撑不下去了,他已经连烧了一夜一天。
这鬼溪谷虽是个极险之地,却也是个百草圣地,独特的地势造就了它的草木繁盛,楚山山脉东端与襄樊山脉的西端交接,恰好造就了鬼溪谷地,一条溪流由西向东,贯穿谷地,终年不涸,为谷地带来了诸多繁茂。
咬着火把杆,赤脚顺着盘结的藤蔓一步步往下爬,头顶是或明或暗的闪电,闷热气夹杂着草木的涩味从谷地窜升,直冲鼻腔,草虫偶尔的闷鸣昭示着暴雨降至,心下不禁有些着急,要赶在雷雨前出谷看来有些痴人说梦,能下到谷底已经是万幸了。着急间,一个不留神,左脚踩到了荆棘上,一吃疼,右脚踩空,啪——手上的藤蔓同时扭出声响,双脚腾空,火把随着身体的摆荡,呼哧呼哧的左右偏移,脑中瞬间空白……
还没来得及回神,手上的藤蔓一声脆断,身体倏然下垂,所能见到只是火把在夜色中划出的一道亮弧,那一刹那,我唯一能做得就是等待摔落的疼痛,亦或死亡。
不知多久,耳边扑得一声——后背垫在了某种软绵绵的东西上,弹力的驱使,身体微微有些回弹,并没觉得疼,只觉得嗓子有些甜腻,回过气后,止不住地咳了起来,这时,天上响了几声闷雷,雷声被山谷回荡成轰轰的闷响,如同水牛在叫。
火把早已在摔下来时遗落,此时四下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自己是掉到了哪里,倚着树藤略作休息,等眼睛适应黑暗后,这才试着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惊吓所致,到觉得身体异常轻快,也没有先前的闷热感,反倒还觉得周身清凉。
脚底下踩得像是枯叶,软绵绵的,没走两步,陡然驻足,因为眼角像是扫到了一抹亮光,可转眼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不免有些心怵,停在当下不敢乱动,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周围的声响,除了偶尔的虫鸣,什么声音都没有。
就在我呼出一口气,打算抬腿继续走时,脚下陡然升起一抹光亮,飘飘忽忽的浮到了腿弯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绕过光亮,拔腿就跑,漫无目的,直到摔倒为止,本想回头看看身后那抹亮光是否尾随而来,可一抬头,愣在当下,无数的蓝绿光亮从地上升起,飘飘忽忽地浮在空中……
百鬼谷——这是眼下我脑中唯一出现的三个字,恐惧的极限是呆愣和虚无,一屁股坐到地上,视线所及之处全是蓝绿的鬼火之光,我甚至觉得自己也快变成它们中的一员,有些飘忽的感觉。
我不大清楚自己是否还活着,直到一股疼痛感袭来,猛然呼出胸口的那股郁气后,才发现自己没死,只不过被摄去了心神,吓呆了而已,趴在地上好一阵喘息,抬头却见一个人(或者鬼)正蹲在身前,黑衣青靴,散发棱脸,深目棱唇,手掌的虎口上还带着丝丝血渍……我目不转睛地瞅着他,不敢乱动,他则蹙眉瞅着我,见我不动,伸手照着我的后背使劲一拍,因为刚从山坡上摔下来时就是后背朝地,摔得不轻,他再一拍,积在胸口的淤血陡然回蹿,嗓子一热,全吐了出来。
“把这个解开。”声音略显沙哑,伸出左手,让我解他手上的绷带。
我看了他一眼,迟疑着伸过手,替他解开手掌上的绷带,心下暗暗猜测着他是人还是鬼。
见我解开了绷带,他眼神微微一闪,又将绷带重新系好——我这才明白他在试探我是否回神。
他伸手拔出地上的火把,站起身,四下望了望,“还能走吗?”回头看我。
我则瞅着地上他的影子,心下一阵兴奋,都说鬼无影,他应该是人,不是鬼,于是爬起身,冲他点点头。
也许是因为这个陌生人的缘故,即使周遭依旧是鬼火漂浮,可拽着他的衣襟(不知何时抓住的),跟在他的身后,心中竟一点恐惧也没有。
走了不过十几丈远,天上就飘下了几滴雨丝,山风乍起,索性在坡底找到了一个松树洞,这树很粗,看起来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可能是受雷电所击,底部形成了一个弧形大洞,即便如此,松树依然枝叶参天。
夏日的雷雨来势迅猛,才刚进树洞升起火,外面便已如瓢泼,只见刚刚四下漂浮的蓝绿鬼火倏然被雨水湮灭,山谷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闪电在谷顶盘旋着,或明或暗,一道闪电打在了山谷南坡的岩石上,我猛得缩身到他身侧,甚至能看见自己拽着他衣袖的手在颤抖,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我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正在往树洞这边爬……
也许他感受到了我的颤抖,想起身去看,可我死命地抱住他的胳膊,他不能离开我身边——这是我心中唯一的想法。
他并没有推开我,只是微微往外探了探身,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感觉他的身体微微一僵,这时耳边似乎响起了一片嘈杂声,有喊叫,还有鼓声,眼睛不听使唤地探向洞外,闪电交加中,清晰可见洞外无数身着盔甲的人正在厮杀,刚刚那个满身是血的人依旧正在往我们这里爬着……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不放。
他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长跪在树洞口一动不动。
突然,闪电一暗,周遭恢复平静,闪电再亮时,山谷间空荡无物,刚刚那一幕像是梦魇般消失无踪。
我们俩长跪在洞口,呆呆望着洞外的黑暗,良久后才跪坐下来,彼此对看了半天,从他眼底得到是些许微笑,他从我眼底得到的怕只有惊吓和茫然吧?
又一道闪电击在对面的岩石上,我下意识地缩到他身后,并不敢看外面,可惜这次什么也没发生,只有无边的雨夜。
我不清楚刚刚那些到底是我们的幻觉,还是真发生过,只觉得这鬼溪谷四处透着诡异,以前也曾有一次夜入山谷,可并没遇到过这种事,权当是山外的村民吓唬人,不想让外人入谷采药而已,如今看,这鬼溪谷确实对得起那“百鬼谷”的名号。
绷紧的弦因为周遭的平静松弛了下来,这时我才觉得全身都疼,原来脚踝上被荆棘划了几道血口,正在往外渗血。
“你不是本地人?”也许是发生了刚刚的那些事的原因,总觉得听他说话很安心,也可能是他的语调比较平缓的原因,听上去没有多少排斥感。
“是。”口不由心地说了谎话,蜷起双腿,窝在角落里。
他看看我,笑了笑,倚到树干上,看样子似乎也清楚我在说谎,本地人是不会入夜进鬼溪的。
看着他闭上双目,我才安心低头检视脚踝上的伤口,傍晚进谷时鞋子遗落在了半坡上,赤脚走了这么远的路,脚上早已磨出了血泡,再加上被荆棘划破的伤口,手碰上去,嘶嘶作疼,最终还是没敢下手碰。
洞外依旧是雷电交加,大雨倾盆,闪电下的山谷看起来黑影重重,想到刚刚的诡异场面,再加上腿脚上的疼痛,根本不能闭眼,也不敢闭眼,就那么瞠着双眼,望着洞外,周遭的声音似乎渐渐离我远去……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那时房文还在襁褓之中,屈氏还是宫中的小霸主,而我,还住在琉璃金瓦的宅院里,一切都是那么金碧辉煌,那么高高在上,不过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房文不再是皇亲嫡子,屈氏也不再是皇家的明珠,我更是九族皆灭的官宦遗姝,我们成了沿街乞讨的乞丐、流民,不过一夜的时间,所有的繁华就从我们的世界彻底消失,剩下的只是无边的饥饿与病痛,还有被人追逐的恐慌,谁能想到曾经的皇子皇孙、官宦子女会跟犬丐为伍?会为了抢一只馒头被狗追上数里?原来世上的人从来就没有三六九等,有的只是机遇不同,运气的好坏而已……
嘶嘶——耳边传来几声陌生的鸣叫,痛苦地睁开酸涩的双眼,才发现自己原来睡着了,外面雨已停,天边微露曙色,一只栗色的小松鼠正窝在脚前,见我坐起身,倏得蹿了出去。
脚前的火已熄灭,只余缕缕青烟,对面的人也早已消失,摸摸鼻子,对自己轻笑,哪有人会留下来管你这小乞丐!不知道是不是被烟呛了眼睛,觉得眼睛酸酸的,有些难过。
用湿土盖了火堆后才爬出树洞,洞外一片灰蓝,微微有些薄雾,深深吸一口气,要赶快找到草药回去,不知道房文怎么样了。
脚上的伤口被露水一湿,犹如针扎的一般,索性走得多了,到也感觉不到太疼。
在山谷的北坡挖了些苍术、柴胡,在溪水中洗干净,放到腰上的药带里,顺手洗了把脸,起身欲走时,正巧见昨晚那个陌生人正站在溪对岸,手上还拿着几株青色药草,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笑了。
“小兄弟,脚上的伤口要上点药,不然这种酷夏可能会溃烂。”踩着砾石跨溪而来。
小兄弟……低头看看自己,破败的青色裤腿,伤口遍布的手脚,确实没一点像女子,不免苦笑。
到跟前后,先是递了两只红色的野果给我,看着鲜红的果子,还是没舍得吃,留给房文下药吧。
本没打算浪费时间包扎什么伤口,不过这人却十分执拗,拗不过他,匆匆包了腿脚,打算走人,因为腿脚的伤口不方便,所以只能选择较平缓的坡走,也就多浪费了些时间,本来他还打算背我,可这种莫名的福气总觉得有点受宠若惊,罪受多了,反而不敢奢想有人会这么好心,何况他背着我肯定走不快,熬了半夜,也不知道房文的病情怎么样,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沿着南坡一直往上爬,爬到谷顶时,一轮红日刚从地平线探出半个头,那般壮阔的画面让人心跳不已,晨风夹着泥土的湿味袭来,甚至有种飘飘欲飞之感,望着山下的郁郁葱葱,转头与他道谢,“敢问这位大哥的大名,他日有幸,一定报答大哥的救命之恩!”昨夜若不是他,我怕早就吓死在谷里了,也真是欠他一个人情。
他没看我,只是迎着晨风,望着天际的红日,“小兄弟不必挂怀,昨晚我们不过是相互为伴而已。”
本想开口告辞,山顶的林子里却突然蹿出数匹战马,为首的是个身穿软甲的军官模样的大胡子男人,只见他扬鞭一指,“还想逃吗?”
我脚一软,差点跌倒,心中想得跟当下做得都是跑!